作為現(xiàn)代母親意味著什么?這是近年來許多作家關(guān)注的問題:2020年布克獎的六部入圍小說中,有三部關(guān)注的是母子關(guān)系。而小說作者,尤其是女性作家,正在尋找富有想象力的方式來表達母性的概念。
在雷切爾·約德2021年的小說《夜狗》(Nightbitch)中,“母親”一角過著單調(diào)乏味的生活,放棄了曾經(jīng)賦予她人生目標的藝術(shù)。她遇到的其他“母親們”似乎處于一種恍惚狀態(tài),被教導(dǎo)語言和習俗都不重要,關(guān)于打底褲和精油的談話與母親內(nèi)心的憤怒和困惑格格不入。在超市里,當一位女士問她做一個全職媽媽感覺如何時,她想說,“我現(xiàn)在是一個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的人……我被困在自己創(chuàng)造的監(jiān)獄里。我覺得,似乎是社會規(guī)范、性別化的期望和生理上憤怒的直言不諱迫使我成為了這樣的人?!毕喾?,她開口說:“我喜歡當媽媽。”
成為母親意味著轉(zhuǎn)變——在《夜狗》中,當睡眠不足的母親開始長出毛發(fā)時,這種轉(zhuǎn)變是字面意義上的。她的尾骨附近長了一個腫塊,她長出了額外的乳頭,她的牙齒似乎變長變尖了。她變成了一只狗,晚上在附近游蕩找肉。在這樣做的過程中,她發(fā)現(xiàn)了一種“新的力量”,一種與兒子相處的新方式,以及對母親的動物性力量的理解。
《夜狗》并不是最近唯一一部從生物角度探討母親這個主題的小說。事實上,“可怕的女性”題材似乎已經(jīng)報復(fù)性地回歸了。有些小說借用老故事,套用希臘神話的內(nèi)核——尤其是梅根·亨特的《女妖》(The Harpy)——這些故事目前正在被重新審視:美杜莎真的是個怪物嗎,還是波塞冬對她實施的性暴力使她變成了怪物?
這類小說中潛藏著一種恐懼,一種男性對女性的憤怒和權(quán)力的恐懼。漢娜·威廉姆斯是這樣描述這種可怕的女性的:
“如果晚上躺在你身邊、為你疊衣服、為你做飯的女人,只是藏起她的爪子、鱗片和剃刀般的牙齒,用分叉的舌頭舔著嘴唇,數(shù)著你對她——對所有女人——犯下的錯誤,等待著時機,你該怎么辦?”
在《女妖》中,女性的憤怒也是變革性的?!皬奈业脑婺傅轿业哪赣H,再到我,我們的血脈中流淌著憤怒,”故事的敘述者露西告訴我們。當丈夫背叛妻子時,妻子同意和他繼續(xù)在一起,條件是她可以傷害他三次。妻子露西已經(jīng)放棄了太多。她住在“父母世界——一個什么也不會發(fā)生的地方”,會與其他母親進行禮貌的閑聊,其他許多母親也將自己的事業(yè)擱置在“永遠的兼職和低工資的軌道上”,但在表面之下,她正在成為一個“可以邊飛翔邊睡覺,她自己的身體是一個避難所,她的指甲蜷縮著準備攻擊”的女妖。
善良母親的原型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概念,掩蓋了更原始甚至更具掠奪性的東西。在克萊爾·奧謝茨基的小說《丘埃特》(Chouette)中,一個女人生了一只小貓頭鷹,母親在夜間捕食害蟲,對懷孕的恐怖描寫被移植到一種更加險惡和神秘的蛻變過程上,因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著一個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感到恐懼的孩子,并錯過了孩子所有的成長里程碑(《丘埃特》是一個關(guān)于培養(yǎng)“不符合標準”的孩子的寓言)。
近年來,女性主義恐怖寫作經(jīng)歷了一次復(fù)蘇,幾乎與唐納德·特朗普的當選和反性騷擾運動的興起同時發(fā)生。就像朱莉婭·阿姆菲爾德和黛西·約翰遜的短篇小說以“蛻變”為手段,探討父權(quán)制下的青春期轉(zhuǎn)變,約德、奧謝茨基和亨特則轉(zhuǎn)而探討孕乳期——身份轉(zhuǎn)變和成為母親的過程——以及孕乳期如何與社會對母性這一概念的看法發(fā)生碰撞。所有這些小說都發(fā)生在“現(xiàn)實世界”,但卻與殘酷、原始的母性現(xiàn)實發(fā)生了激烈的沖突。
威廉姆斯假設(shè),也許“當我們想要逃離我們無法改變的事物時,我們就會退回到幻想中”。我(指本文作者Rhiannon Lucy Cosslett)同意這一觀點,但我也認為,我所稱的“女性奇幻文學(xué)”(這些文學(xué)例子大多都符合評論家茨維坦·托多羅夫?qū)Α捌婊梦膶W(xué)”的定義)是為了彌合本能與制度之間的鴻溝。正如阿德里安·里奇所說,母性制度是由男性創(chuàng)造的。對于約德的《夜狗》來說,這種制度是“被閹割和凈化”的,與經(jīng)歷的“殘忍、力量和黑暗”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動物般的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有一種感覺是,在“母性共和國”的核心,這種殘酷的現(xiàn)實仍然是野性和原始的,還需要用語言來充分地探索。大約50年前,埃萊娜·西蘇在《美杜莎的笑》(The Laugh of The Medusa)中寫道,需要一種女性寫作,以此重寫女性身體上不言而喻的真相,即“他者性”。
在卡米拉·格魯多瓦小說集《洋娃娃的字母表》(The Doll’s Alphabet)中的《鼠后》(The Mouse Queen)一文里,一個女人吞吃了自己的孩子。在所有這些作品中,女性角色都被她們的男性伴侶拋棄了,無論是字面意義上的還是心照不宣的。這些男人生活在一個不同的世界,即工作的世界。在這個意義上,母親對新的、封閉的現(xiàn)實的陌生感自然而然地在幻想中找到了家。這是多么奇怪啊,新出版的小說證明,外面的世界對女人來說幾乎沒有什么改變。
但如果你無法成為母親呢?在杰基·波爾津的《小雞》(Brood)中,一個悲傷的女人在明尼蘇達州的嚴冬中努力照顧她的雞群。這個故事沒有超自然的元素,只是一個安靜感人的故事,講述了一個女人決心讓她的動物活下去。但它依然是一個原始的故事,和其他的故事一樣令人絕望。生命、死亡,都是野蠻而血腥的現(xiàn)實。你要做的就是看看是誰穿著打底褲。
本文作者Rhiannon Lucy Cosslett是一名小說家、專欄作家。
(翻譯:李思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