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林子人
編輯 | 黃月
日前，“2022年紅綠燈新國標”引發(fā)熱議?！靶掳婕t綠燈”結合了傳統(tǒng)紅綠燈和左/右轉(zhuǎn)燈的九宮格樣式信號燈共形成八種不同的組合，且存在允許通行但左/右轉(zhuǎn)燈不亮的情況，被許多人認為增加了理解難度?！靶掳婕t綠燈”沖上熱搜的8月22日當晚，公安部交通管理科學研究所發(fā)布公告稱，現(xiàn)行國家標準《道路交通信號燈設置與安裝規(guī)范》實施至今已五年，未作修訂，且目前各地在用道路交通信號燈符合現(xiàn)行標準，不需要進行更換。
“新版紅綠燈”雖是一場虛驚，但這也說明了紅綠燈這一我們習以為常的小小事物，在每個人的生活中發(fā)揮著必不可少的作用。交通信號燈發(fā)明至今已有一個半世紀的歷史，作為源自西方的道路基礎設施的一部分，它的確一直在進化發(fā)展，對社會生活的影響也從不僅局限于馬路路口。
紅綠燈的發(fā)明
1868年12月10日，歷史上第一個交通信號燈在倫敦議會廣場樹立起來。鐵路工程師約翰·匹克·奈特（John Peake Knight）從鐵路信號燈汲取靈感，發(fā)明了這一裝置。最早的紅綠燈當然和如今我們熟悉的紅綠燈相距甚遠：它由兩根垂直支架和兩盞煤氣燈組成，靠一位警察手動操作信號轉(zhuǎn)換。當支架呈垂直狀時表示“通行”，支架呈平行狀時表示“停止”。夜間，煤氣燈會亮起，綠燈表示“通行”，紅燈表示“停止”。但這一交通信號燈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宣告失敗，在一起煤氣燈爆炸的意外事故中，操縱信號燈的警察不幸身亡，英國的交通信號燈實驗于是偃旗息鼓。
隨著汽車增加，西方許多城市居民發(fā)現(xiàn)，汽車與行人、自行車、馬匹和有軌電車對路權的爭奪越來越激烈混亂。在一戰(zhàn)前，人們就已意識到，設立一個交通管理系統(tǒng)以改善交通情況、降低道路交通事故已刻不容緩。在美國，第一個交通島設立于1907年的加州舊金山市；1908年，左座駕駛成為美國汽車生產(chǎn)標準；1911年，第一條道中分界線出現(xiàn)在密歇根州；1916年，第一個“禁止左轉(zhuǎn)”標牌出現(xiàn)在紐約州水牛城。
與各種交通規(guī)范同時出現(xiàn)的自然還有現(xiàn)代意義的紅綠燈。一位名叫詹姆斯·霍格（James Hoge）的工程師同樣也是從鐵路信號燈獲得靈感，發(fā)明了史上首個電力交通信號燈。1914年8月5日，這一發(fā)明在俄亥俄州克利夫蘭市歐幾里得大道和第105號街交叉口正式啟用。抵達路口的司機會看到懸在空中的紅燈與綠燈，一位警察坐在路邊亭子里，撥動電閘操縱燈光轉(zhuǎn)換。1918年，霍格的“市政交通控制系統(tǒng)”獲得了美國專利。紅綠燈啟用當年，克利夫蘭汽車俱樂部（Cleveland Automobile Club）出版的《汽車司機》（The Motorist）雜志盛贊：“這個系統(tǒng)也許將注定改革我們解決城市道路擁堵問題的方式，各個城市的交通委員會都應當認真考慮采用它?！?/p>
截至1930年，所有美國主要城市和許多小城鎮(zhèn)都至少有了一個電力交通信號燈。這個原理簡單的裝置極大地改善了路況，且降低了交通事故發(fā)生的概率——1914-1930年，美國機動車事故死亡率降低了超過50%。這個技術也成為了一種進步和現(xiàn)代的象征，一座只有一個交通信號燈的城市在當時被認為是落后的、令人羞恥的。電力交通信號燈也開始傳向全球各個角落。歐洲的第一個電力交通信號燈出現(xiàn)在1923年的巴黎，很快其他歐洲主要城市也陸續(xù)跟進，比如柏林（1924年）、米蘭（1925年）、羅馬（1926年）、倫敦（1927年）、布拉格（1928年）、巴塞羅那（1930年）。
1931年3月30日，首個《統(tǒng)一道路信號公約》（Convention on the Unification of Road Signals）在日內(nèi)瓦簽訂。公約的目標是促進道路交通安全，推進國際道路信號統(tǒng)一系統(tǒng)。我們?nèi)缃袷褂玫拇蠖鄶?shù)交通標識都是由這一公約確立的。也是在那時，由紅、黃、綠三色組成的交通信號燈正式成為標準。
紅綠燈在亞洲
在紅綠燈被發(fā)明和推廣的年代，它就幾乎同步被引進率先開始現(xiàn)代化的亞洲城市?，F(xiàn)代城市生活的絕大多數(shù)設施從19世紀中葉開始傳入上海租界，1901年和1908年，上海街頭分別開始出現(xiàn)汽車和電車，至1930年代，上海已和世界最先進的都市同步。1931年，交通信號燈被引入日本東京。
新的交通工具、交通管理設施和原則的出現(xiàn)勢必會在一開始“水土不服”，英屬印度如何治理道路交通問題即為一例，清華大學歷史系副教授曹寅在《自行車、港口與縫紉機》一書中詳細介紹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這段歷史。曹寅認為，英屬印度各大城市的道路交通基建主要是為殖民地精英服務的。當機動車在19世紀末被引進印度并被殖民地精英所使用，印度的城市管理當局便開始改造城市道路，以使其能夠適應機動車的通行。但在這些原本為機動車服務的道路被普通民眾及他們的自行車、牛車和動物占據(jù)時，交通混亂和交通事故越來越頻發(fā)。截至1935年，雖然印度的機動車數(shù)量遠遠低于英國，但交通事故率卻是英國的三倍。
然而，殖民者當局從精英的視角出發(fā)，將絕大多數(shù)街頭交通事故歸咎于騎自行車的印度普通人，“尚未文明開化”，因此“沖動而缺乏理性”?；谶@一認知，整個20世紀上半葉，印度殖民政府都試圖在普通印度人的日常生活中大規(guī)模開展交通規(guī)則教育——印有通俗易懂的交通規(guī)則圖文的宣傳冊經(jīng)常會被免費分發(fā)給行人；幾乎每一期報紙上都會有關于交通規(guī)則的介紹；學校則在課堂上對學生進行交通規(guī)則教育。
自汽車產(chǎn)業(yè)90年代騰飛以來，當代中國也面臨著如何適應“汽車文化”的問題——西方行人已經(jīng)非常熟悉各種指示燈、欄桿、馬路規(guī)則和快速的城市交通節(jié)奏，但在當時的中國，要求行人在規(guī)定的地點，等待規(guī)定的交通信號燈以及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過馬路，對很多人來說還是一種全新的體驗，無論是行人還是司機，違反交通規(guī)則都司空見慣。
研究中國消費史的美國歷史學家葛凱（Karl Gerth）注意到，中國的媒體將交通規(guī)則教育的重點放在了行人身上。媒體為宣傳提高速度和效率是實現(xiàn)現(xiàn)代性的途徑，開始批評行人的一些壞習慣，比如過馬路速度太慢（值得注意的是，韓國媒體也曾有過類似的報道，將韓國亂哄哄的排隊和交通狀況與高度自覺自律的日本做比較）。媒體還指出，行人總是傾向于看車而不是看指示燈，有缺乏耐心的人會不顧一切地橫穿馬路。有一家地方電視臺甚至還在電視上播放行人違規(guī)過馬路的錄像。
在21世紀的前十年，中國一直是道路交通死亡率最高的國家之一。2000-2005年，中國平均每天有680人死于車禍，4.5萬人因車禍受傷。同期，在汽車擁有量大得多的美國，平均每天死于車禍的人數(shù)為115人，英國甚至少于10人。在諸如2009年“杭州70碼事件”等惡性交通事故引發(fā)廣泛關注和討論后，遵守交通規(guī)則、特別是加強對汽車司機的教育和管控逐漸成為全國共識。當然，遵守交通規(guī)則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無論是行人還是司機——都是跟從紅綠燈的指揮行事。
紅綠燈的影響與未來
紅綠燈發(fā)明至今，它不僅從根本上改變了道路交通的運作方式，甚至還溢出交通的范疇，成為某種抽象化的、在更多場景中得到運用的象征物——綠色象征著“允許/贊許”等正面意義，紅色象征著“禁止/批評”等負面意義，黃色則為“警告”。想想足球比賽中裁判手中的卡片吧——當裁判掏出黃牌時，是在向犯規(guī)的運動員發(fā)出預警；當裁判掏出紅牌，意味著這位運動員已犯規(guī)兩次，在這場比賽中的時間到了。
如今，“路怒癥”已是當代城市生活的一種現(xiàn)象，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紅綠燈的負面效應之一。早在1916年，底特律汽車俱樂部（Detroit Automobile Club）就提倡建立“禮貌周”（Courtesy Week），鼓勵司機們展現(xiàn)“汽車司機在一切人際關系中被期待擁有的教養(yǎng)”。當時的人注意到，在司機只需要在紅綠燈前等待燈光變幻，而無需費神注意行人的情況下，司機越來越容易喪失耐心。1930年，一位密歇根警察寫道，“（司機）正在變得越來越容易苛責他人，越來越不愿意在紅燈前等待?！?/p>
無論如何，紅綠燈經(jīng)住了時間的考驗，它將一直是我們?nèi)粘Ｉ钪斜夭豢缮俚囊徊糠?。值得注意的是，紅綠燈的確并非一成不變，它一直在朝更人性化、更便利、更清晰的方向進化：比如從1960年代開始，計算機在監(jiān)測交通狀況方面的應用讓交通信號燈能更高效地改變顏色；從1990年代開始，倒數(shù)計時器被引入交通信號燈的設計，幫助行人判斷他們是否有充足時間在信號燈變色前穿過馬路。
可以預見的是，未來的紅綠燈將更智能化。聯(lián)網(wǎng)汽車（connected vehicles）能夠與交通信號燈和其他車輛互聯(lián)，根據(jù)華盛頓州立大學的一項研究，這將提升40%道路交叉口車流通行的速度與效率。這是因為，司機們將更好地了解到他們是否能趕在信號燈變色前通過路口，或是否需要適當加速以便通過路口。聯(lián)網(wǎng)汽車和人工智能交通控制系統(tǒng)還有可能會將一種新的顏色——藍色——引入交通信號燈——這個顏色代表著“請跟隨前面的那輛車”。
參考資料：
曹寅.《自行車、港口 與縫紉機：西方基建與日常技術在亞洲的相遇》.北京大學出版社.2022.
[美]葛凱.《中國消費的崛起》.中信出版社.2011.
“The History and Evolution of Traffic Lights,” Science ABC.
https://www.scienceabc.com/innovation/ready-steady-go-the-evolution-of-traffic-lights.html
“Traffic Signals: A Brief History,” Washington State Magazine.
https://magazine.wsu.edu/web-extra/traffic-signals-a-brief-history/
“1868-2019: A Brief History of Traffic Lights,” Inclusive City Maker.
https://www.inclusivecitymaker.com/1868-2019-a-brief-history-of-traffic-lights/
“First Electric Traffic Signal Installed,” History.
https://www.history.com/this-day-in-history/first-electric-traffic-signal-installed
“A Brief History of the Stoplight,” Smithsonian Magazine.
https://www.smithsonianmag.com/innovation/brief-history-stoplight-1809687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