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指本文作者Ay?egül Sava?）全家人都住在哥本哈根郊區(qū)的一處公社，那里有二十間完全一樣的黃屋子，一周有六天的晚飯都在“公屋”里吃。鄰居共擔維護的責任，準備放學后的小吃，經(jīng)營著一家沒有店主的商店，聚在一起慶祝絕大多數(shù)節(jié)假日。我家是社區(qū)里唯一的非丹麥人，我們的到來讓大家既興高采烈又局促不安。我們的動靜太大，屋子太亮，自土耳其來訪的親友團經(jīng)常一呆就是好幾個月。但我們也是公社里最棒的廚師，會自掏腰包打破晚餐預(yù)算，烹制烤羊肉和羊乳酪糕點。公社是一項平等共處的實驗，但對我而言也是一種教育，使我對大家在各方面的差異有所認識。

這種近距離生活很是令我著迷。促使我將生活視為小說之模型的原因，是親近與疏遠的交匯，以及不同生活方式間因互動、糾纏或擦肩而過而呈現(xiàn)出的參差百態(tài)。在小說中，鄰人獨具一項優(yōu)勢，因為鄰人的知根知底只在表面上，看不到多少深層次的東西。鄰人的友誼在我看來也頗有趣味：大家總歸要一同生活一陣，鄰居之間必須維系一套微妙的禮節(jié)。

在我的小說《白襯白》（White on White）里，畫家艾格妮思開始向在她的工作室樓下租住的藝術(shù)史學生講述自己的生活故事。起初，學生很愛聽艾格妮思的故事，也很羨慕她擁有的友誼，但隨著艾格妮思的精神失常，學生也選擇做一個不吭聲的鄰居，打算逃避情感上的責任。

以下十本書就考察了親疏交織的近距離生活。

1. 《魔山》

漢斯·卡斯托爾普來到療養(yǎng)院看望他的表弟，結(jié)果在那里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是一本談時間和死亡的書，敘事卻借助與療養(yǎng)院病人們的午晚餐飯桌閑談互動來展開。每個人都有病，每個人對病都諱莫如深，恰似彬彬有禮的鄰居。但居民們的共同命運也為這部小說造就了無言的紐帶與堅實有力的背景。

2. 《挪威的屋子》（A House in Norway）

掛毯藝術(shù)家阿爾瑪將家宅的附屬部分租給了一個波蘭家庭，在六年的時間里，她透過自家窗戶見證著這家人的生活。小說的預(yù)設(shè)將藝術(shù)家的自由主義觀念推向了艱難的實踐。阿爾瑪一直以她的進步價值觀為榮，但波蘭一家人搬進來后，她卻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寬容。這是一部探討移民、共同生活之意義以及脆弱的歐洲一體理想的佳作。

3. 《蝎子魚》（Scorpionfish）

這部感染力十足的小說凸顯了身為鄰居的親密距離。父母去世后，米拉回到了雅典，并在落地第一晚遇見了一位住在她對面公寓的船長。二人各有各的悲傷，繼而生出了一種別具一格的友誼，在陽臺上彼此訴說著夜間故事。米拉在城里散步、與友人共進晚餐和飲酒以及她下午游泳等日?，嵤拢惨蛩客矸导液笈c這位近乎全然陌生之人的陽臺夜談而變得意義非凡。

4. 《我的心陷入重圍》（My Heart Hemmed In）

學校教師娜迪亞與安格都為自己掙得了體面的中產(chǎn)階級生活。有一天，安格的肚子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條奇怪的傷痕。在整個社區(qū)漸漸對這兩名老師退避三舍之際，平素被人瞧不起的鄰居諾金特卻雪中送炭，前來照料她們?，旣悺ざ鞯蟻喴趧?chuàng)造危機四伏的、失衡的世界這一點上不啻為行家里手，道出了人類經(jīng)驗的真相。

5. 《友人與暗形》（Friends and Dark Shapes）

這本書講述了一群悉尼室友的故事，以優(yōu)美的筆觸刻畫出士紳化（gentrification）之下的孤獨與親密空間、臨時工、個體的悲傷以及集體的歡愉。貝德福德這本小說的一大賞心悅目之處，是它沿著室友們的日常生活展開，諸如去畫廊的開張典禮上蹭免費飲料，在花園里漫無目的地閑逛，探討囤廁紙的最佳方式，以及去海濱泳池。

6. 《毒癮難戒》（Monkey Grip）

“在距離市中心一英里的拐角處的那間棕色老房子里，我們每天的早餐都是培根。餐桌旁從來沒有足夠的椅子供我們所有人落座?！庇忠徊刻接懝采畹男≌f《毒癮難戒》由此開篇，這一次是在1970年代的墨爾本。諾拉是一位單身母親，她愛上了癮君子賈沃。她換了房子和伴侶，在煥然一新的空間中探尋著共同生活的意義。小說松散的日記式風格完美地捕捉到了友誼、愛情、性與同居的流變本性。

7. 《在海邊》（By the Sea）

一天下午，薩利赫·奧馬爾從桑給巴爾出發(fā)抵達蓋特威克機場，企圖尋求庇護。他被帶到一家提供住宿及早餐的旅館，一些來自科索沃和捷克共和國的人也在此寄住。盡管他們共享這同一處古怪的住所，但對令他們流落至此的歷史淵源卻知之甚少。英國唯一認識奧馬爾的人，是他原先在桑給巴爾的鄰居的兒子，奧馬爾的假名就取自這位鄰居（原作中奧馬爾在護照上用的是另一個名字Rajab Shaaban——譯注）。二人的相遇揭開了一個親密而又神秘的過往故事，男人們的命運就此深深地糾纏在一起。

8. 《借東西的小人》

這本迷人的書不加進清單就說不過去了，我與家人住在丹麥公社時曾翻來覆去地閱讀它。部分原因在于我對鄰人及其秘密生活的迷戀。小人們住在一間英國房屋的墻壁里以及地板下，他們會向體型更龐大的人類“借”許多東西。雖然屋子里的房客對他們的袖珍鄰居們一無所知，但其中一個男孩卻與年輕的小人艾瑞蒂·克洛克成為了朋友。

9. 《光明共和國》

大森林旁邊的圣克里斯托瓦爾鎮(zhèn)突然出現(xiàn)了三十二個小孩，他們說著自己獨有的古怪語言。沒有人知道他們來自何方，也沒有人知道他們每晚的消失地點。這部小說深度探討了我們對他者的恐懼，我們劃定嚴格邊界的方式，以及我們馴服野性的欲望，是一部有關(guān)共享生理和心理宇宙（sharing physical and psychological universes）的玄奧之作。

10. 《自由愛》（Free Love）

這是哈德雷的最新小說，背景設(shè)定在20世紀60年代的倫敦，講述了44歲的菲利絲與丈夫及孩子的郊區(qū)生活。一天晚上，她在池塘邊親吻了一位年輕的家族友人，她的生活因此而發(fā)生了巨變。兩撥鄰居巧妙地表現(xiàn)出菲利絲的分裂生活。福爾摩斯夫婦住在街對面，他們家的派對令菲利絲倍感沉悶。來自格拉納達的護士芭芭拉則與住在蘭仆林的那位菲利絲的年輕愛人為鄰。這些鄰人不僅體現(xiàn)出菲利絲面對的多個涇渭分明的社會世界，也表明了社會將如何看待一名游離于被指派的角色之外的女性。

（作者Ay?egül Sava?系土耳其作家，現(xiàn)居巴黎，2019年出版首部小說《行走在天花板上》，第二部小說《白襯白》即將上市）

（翻譯：林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