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董子琪
界面新聞編輯 | 姜妍
“愛情對我們這代人都是沒有實現(xiàn)的, ‘六零后 ’的愛情只是非常普通的經(jīng)驗。”清華大學中文系教授格非在周末上海思南文學之家舉行的活動上這樣說道。他認為,在當代,絕大部分愛情都是未實現(xiàn)的、或者實現(xiàn)之后又丟失的,這與古代文學經(jīng)典中描述的情況不太一樣。
格非的長篇小說《登春臺》于日前出版,故事聚焦于1980年代至今四十余年的漫長時間里,北京春臺路67號四個人物的命運流轉(zhuǎn)。在本場活動上,格非與華東師范大學教授毛尖探討了從新書延展出去的愛情和女性人物命運的話題。毛尖將格非筆下的人物愛情分為典型與非典型的愛情,認為格非前作諸如《人面桃花》《山河入夢》的屬于典型的愛情,而《登春臺》可以歸類為非典型的愛情,所謂典型愛情意味著人物之間彼此和諧,非典型指的是人物與人物不夠匹配的情況。
格非認為,對他來說,愛情只分為實現(xiàn)了的和沒有實現(xiàn)的、或者完成后又丟失的愛情。由古至今,愛情的書寫也發(fā)生著變化。“中國古代的寫作多重視實現(xiàn)的、典型的、即使沒有實現(xiàn)也給人很大安慰的愛情,所謂有情人終成眷屬?!备穹钦f,比如《西廂記》張生和鶯鶯的故事,就是“私定終身后花園、落難書生中狀元”,好像中了狀元以后就什么都能解決了,皆大歡喜。而今天的愛情需要考慮各種成本,不過即使如此,愛情作為一種不是很如意的、很困難的東西,仍然是值得追求的。
毛尖提及,《登春臺》小說人物的塑造會令人想到《紅樓夢》與《金瓶梅》。格非承認《金瓶梅》是他認為古典文學中最好的作品,沒有之一,過去每隔四五年都會重讀,《金瓶梅》的人物一出場就氣度不凡,力量感深入骨髓,這點甚至超出了《紅樓夢》。“很多人覺得《紅樓夢》好,但如果對比會發(fā)現(xiàn)《紅樓夢》經(jīng)過了詩意化、抒情化的處理,而《金瓶梅》里的人物都是俗人,沒有經(jīng)過加工的、力量感十足的。只要潘金蓮說話,就美得一塌糊涂。”
“書里有一節(jié)說家里來了算八字的老太太,吳月娘讓姐妹們都去算算——這叫提前敘事,《紅樓夢》也有有警幻仙子,但是潘金蓮不在,每個人都算完后,潘金蓮才回家。吳月娘說,你不知道,老太太給我們算得很準,可惜你不在。潘金蓮回說,我這樣的人,路死路埋,溝死溝埋,要算什么命,死在哪里就是一口活棺材?!毙≌f中,潘金蓮的口角不饒人,話說得非常到位。所以格非也經(jīng)常對學習小說的學生說,要學習《金瓶梅》的人物對話描寫。
《紅樓夢》與《金瓶梅》人物變化的脈絡也值得留意。林黛玉毫無疑問是潘金蓮的變體,格非說,潘金蓮身上很多的東西,都繼承給黛玉了,包括愛吃醋、愛使小性子,但去除了殘忍的一面。西門慶到《紅樓夢》則變成了賈寶玉,他是膚淺天真的“混世魔王”,雖然做過很多壞事,但不是最壞的人。此外,王熙鳳也繼承了潘金蓮與孟玉樓的諸種特性。所以從《金瓶梅》到《后年高樓迷》,人物不是平行移植,而是經(jīng)過了作家的化用和處理。
“人的一生,很像是可以醒在不同時空中的夢的萬花筒?!边@是《登春臺》封面上的話,提醒著人生與夢境的聯(lián)系。從《登春臺》到《紅樓夢》,格非與現(xiàn)場讀者聊到了文學中的夢?!八械奈膶W意象都會遲鈍過時,為什么夢不會過時?”格非問,直到今天文學和電影還書寫著不同的夢,他的解答是,“我們的生存本身就是缺乏根基的,因此必須問,活著是真實的嗎?”如果人是植物,植物是很清晰的,但人要解釋自己就沒辦法了,人會問,“為什么我今天在,五十年后就不在了,那我到哪去了?由此產(chǎn)生虛幻感,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東西,有人會通過文學來呈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