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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民族到家庭,何為真實何為構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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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民族到家庭,何為真實何為構造?

歷史學家羅新認為,“我們生活于其中的所有結構都是政治性的,帶有強烈的社會制度色彩、政治制度色彩?!?/p>

中國河南鄭州新鄭黃帝故里的軒轅黃帝石像(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界面新聞記者 | 潘文捷

界面新聞編輯 | 黃月

“我們從過去中挑了一些人做我們的祖先,從過去中挑了一些瞬間作為我們的歷史?!痹谇巴砼e行的新書《古今之變:歷史學家訪談錄》發(fā)布會上,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暨歷史學系教授羅新這樣說道。

在這本書中,作者李禮對十七位中外歷史學者進行了訪談,羅新是訪談對象之一,在對話中他探討了國家民族主義等話題。在活動現(xiàn)場,羅新也圍繞這一話題展開了論述。

人是民族國家合法性的來源

羅新談到,“民族”一詞是近代產生的日語詞,與哲學、化學、物理、生物等詞語一樣,都是日本人使用漢字造的、對應西方語言的新詞。“民族”本身是近代西歐國家制造的政治概念?,F(xiàn)代民族國家(nation state)有別于傳統(tǒng)的、由教會的權力賦予合法性的、君王的國家,是權力最高的人群集合體單位,由此也有“神圣主權”的說法。

人們認為,國家是由一個民族構成的,民族賦予了最大的合法性,實際上,“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民族的成員,這個國家是我們每一個人構成的結果,我們賦予了國家權力,是它的合法性的來源?!?/p>

羅新對比了古代王朝和現(xiàn)代民族國家。古代王朝的合法性不來自民族和人民,因此古代王朝不是民族國家,而是用暴力方式奪取的國家,它是少數(shù)人對多數(shù)人施加的暴力控制,所以只有臣民,沒有公民,人們不是民族的成員,而是奴隸群體的成員。因此,民族主義和民主自由、個人權利是互相聯(lián)系、不能分離的。

另一方面,談到“民族”,人們天然就會想到“我們是一家人”,“我們有共同的血統(tǒng),我們有共同的祖先”等話語,但這樣的假定其實是一廂情愿的理解。羅新長期從事北方民族史研究,對前人的研究感到不滿意,他意識到,問題的癥結就在于“民族”概念的混淆。過去人們認為匈奴、突厥、鮮卑、烏桓等是民族,羅新發(fā)現(xiàn),它們其實根本不是今天意義上的民族,而是國家——匈奴并不是一個單一血統(tǒng)民族,它是一個帝國,有各種各樣的文化傳統(tǒng),人們說各種各樣的語言,包括漢語、突厥語、通古斯語和蒙古語,還有來自中亞的說伊朗語的人。因此,假設今天在蒙古高原上找到匈奴時代遺址,說被埋葬的人都是匈奴人,提取基因并作為匈奴人的標準基因群,就會導致錯誤。

與此類似,漢朝、唐朝等王朝都是國家,而不是民族?!爱斎?,在一個國家之內,由于長期的交流,特別是在國家教育政策、經濟政策等干預之下,會有很多文化上的趨同?!?/p>

左:羅新 中:李禮 右:北京外國語大學歷史學院院長李雪濤

家庭構造其實是社會制度構造

羅新也遇到了一些反對意見,這種意見認為,民族是一個個的家庭構造起來的,家庭是一種血緣構造,因此民族也是血緣構造。對于這種觀點,羅新也在活動現(xiàn)場予以反駁。他指出,中國人的家譜只討論父親這一支,最近三代的母親還會被寫入其中,再過幾代母親都會消失,這意味著“每過一代,我們血緣中的50%都被消滅了”。

人人有父母,父母也各有兩個父母,如此計算,20代人就有100萬人以上的祖先,今天我們家譜中認定的祖先是從100萬人中挑出來的,也就是百萬分之一的血統(tǒng)。據(jù)此,“就算軒轅黃帝是個真人,他也只是我們千萬個祖先之一。不能忘了還有千萬個其他人也是我們的祖先,不能夠被他這一個祖先給牽著鼻子走?!?/p>

羅新還意識到,家庭里有大量非婚生子。養(yǎng)子過了幾代就不再在家譜中被記錄為養(yǎng)子,而算是真正的孩子。對于血緣里最親的人,也有制度把他們開除掉,即斷絕家庭關系。有足夠的制度保障著哪些人可以進入家庭和哪些人被趕出家庭,因此家庭構造其實是一個社會制度構造。

在這個意義上,羅新說,“我們生活于其中的所有結構都是政治性的,帶有強烈的社會制度色彩、政治制度色彩?!睔v史并不等于過去,在我們此刻之前,過去無邊無際,有無數(shù)之多,但歷史卻非常少?!拔覀儚倪^去中挑了一些人做我們的祖先,從過去中挑了一些瞬間作為我們的歷史,”他告誡現(xiàn)場讀者應對此保持警惕,“過去是在千變萬化的,我們有責任根據(jù)我們今天的認識去改變它?!?/p>

未經正式授權嚴禁轉載本文,侵權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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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民族到家庭,何為真實何為構造?

歷史學家羅新認為,“我們生活于其中的所有結構都是政治性的,帶有強烈的社會制度色彩、政治制度色彩?!?/p>

中國河南鄭州新鄭黃帝故里的軒轅黃帝石像(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界面新聞記者 | 潘文捷

界面新聞編輯 | 黃月

“我們從過去中挑了一些人做我們的祖先,從過去中挑了一些瞬間作為我們的歷史?!痹谇巴砼e行的新書《古今之變:歷史學家訪談錄》發(fā)布會上,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暨歷史學系教授羅新這樣說道。

在這本書中,作者李禮對十七位中外歷史學者進行了訪談,羅新是訪談對象之一,在對話中他探討了國家民族主義等話題。在活動現(xiàn)場,羅新也圍繞這一話題展開了論述。

人是民族國家合法性的來源

羅新談到,“民族”一詞是近代產生的日語詞,與哲學、化學、物理、生物等詞語一樣,都是日本人使用漢字造的、對應西方語言的新詞。“民族”本身是近代西歐國家制造的政治概念?,F(xiàn)代民族國家(nation state)有別于傳統(tǒng)的、由教會的權力賦予合法性的、君王的國家,是權力最高的人群集合體單位,由此也有“神圣主權”的說法。

人們認為,國家是由一個民族構成的,民族賦予了最大的合法性,實際上,“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民族的成員,這個國家是我們每一個人構成的結果,我們賦予了國家權力,是它的合法性的來源。”

羅新對比了古代王朝和現(xiàn)代民族國家。古代王朝的合法性不來自民族和人民,因此古代王朝不是民族國家,而是用暴力方式奪取的國家,它是少數(shù)人對多數(shù)人施加的暴力控制,所以只有臣民,沒有公民,人們不是民族的成員,而是奴隸群體的成員。因此,民族主義和民主自由、個人權利是互相聯(lián)系、不能分離的。

另一方面,談到“民族”,人們天然就會想到“我們是一家人”,“我們有共同的血統(tǒng),我們有共同的祖先”等話語,但這樣的假定其實是一廂情愿的理解。羅新長期從事北方民族史研究,對前人的研究感到不滿意,他意識到,問題的癥結就在于“民族”概念的混淆。過去人們認為匈奴、突厥、鮮卑、烏桓等是民族,羅新發(fā)現(xiàn),它們其實根本不是今天意義上的民族,而是國家——匈奴并不是一個單一血統(tǒng)民族,它是一個帝國,有各種各樣的文化傳統(tǒng),人們說各種各樣的語言,包括漢語、突厥語、通古斯語和蒙古語,還有來自中亞的說伊朗語的人。因此,假設今天在蒙古高原上找到匈奴時代遺址,說被埋葬的人都是匈奴人,提取基因并作為匈奴人的標準基因群,就會導致錯誤。

與此類似,漢朝、唐朝等王朝都是國家,而不是民族?!爱斎唬谝粋€國家之內,由于長期的交流,特別是在國家教育政策、經濟政策等干預之下,會有很多文化上的趨同?!?/p>

左:羅新 中:李禮 右:北京外國語大學歷史學院院長李雪濤

家庭構造其實是社會制度構造

羅新也遇到了一些反對意見,這種意見認為,民族是一個個的家庭構造起來的,家庭是一種血緣構造,因此民族也是血緣構造。對于這種觀點,羅新也在活動現(xiàn)場予以反駁。他指出,中國人的家譜只討論父親這一支,最近三代的母親還會被寫入其中,再過幾代母親都會消失,這意味著“每過一代,我們血緣中的50%都被消滅了”。

人人有父母,父母也各有兩個父母,如此計算,20代人就有100萬人以上的祖先,今天我們家譜中認定的祖先是從100萬人中挑出來的,也就是百萬分之一的血統(tǒng)。據(jù)此,“就算軒轅黃帝是個真人,他也只是我們千萬個祖先之一。不能忘了還有千萬個其他人也是我們的祖先,不能夠被他這一個祖先給牽著鼻子走?!?/p>

羅新還意識到,家庭里有大量非婚生子。養(yǎng)子過了幾代就不再在家譜中被記錄為養(yǎng)子,而算是真正的孩子。對于血緣里最親的人,也有制度把他們開除掉,即斷絕家庭關系。有足夠的制度保障著哪些人可以進入家庭和哪些人被趕出家庭,因此家庭構造其實是一個社會制度構造。

在這個意義上,羅新說,“我們生活于其中的所有結構都是政治性的,帶有強烈的社會制度色彩、政治制度色彩?!睔v史并不等于過去,在我們此刻之前,過去無邊無際,有無數(shù)之多,但歷史卻非常少?!拔覀儚倪^去中挑了一些人做我們的祖先,從過去中挑了一些瞬間作為我們的歷史,”他告誡現(xiàn)場讀者應對此保持警惕,“過去是在千變萬化的,我們有責任根據(jù)我們今天的認識去改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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