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財經無忌 白嘉嘉
“當潮水退去的時候，才知道誰在裸泳?！?/p>
巴菲特的這句話是許多人的投資啟蒙，觀察一家企業(yè)或行業(yè)是否有足夠的韌性支撐它穿越周期，亦成為許多投資人選股的不二法門。
在大洋的彼岸，全球最大的鉆石消費市場——美國，正在經歷退潮。
近日，美國CNBC網站報道，最新公布的全球毛坯鉆石價格指數顯示，今年以來，鉆石價格已下跌6.5%，較2022年2月的歷史高點更是跌去了18%。分析人士稱，鉆石的價格還將進一步“跳水”。
對此，許多機構和企業(yè)歸咎于“培育鉆石”，也就是人工鉆石。
它們認為，正是培育鉆石的興起破壞了價格。當鉆石不再是大自然珍貴的饋贈，而是車間里批量生產的工業(yè)制品，“鉆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的愛情魔法，自然也就失靈了。
有意思的是，當話筒遞給經營培育鉆石的企業(yè)時，它們給出了“神似”的答案。
“鉆石市場從供不應求到趨于平衡后，產品質量低的廠商難以實現(xiàn)銷售，為了去庫存只能大幅度降價，擾亂市場。”
給出這個回答的是近兩年依靠培育鉆石實現(xiàn)業(yè)績跨越式增長的超硬材料供應商——力量鉆石（301071.SZ）。
2020年至2022年，力量鉆石營收分別為2.45億、4.98億、9.06億，同比增長10.67%、103.5%、81.85%；歸母凈利潤達0.73億、2.4億、4.6億，同比增長15.65%、228.17%、92.12%。
拆分來看，培育鉆石是拉動力量鉆石業(yè)績增長的主力，2021年和2022年分別同比增長428.7%、97.1%，占總營收四成左右。
從天然鉆石到培育鉆石，再到質量差的培育鉆石，鉆石行業(yè)的擊鼓傳“鍋”游戲究竟會在誰那里停下，答案其實毫無意義。
因為鉆石本就是一座靠營銷建立起來的空中樓閣，本質上沒有對與錯、真與假之分，所有玩家皆身體力行著同一個道理——屁股決定腦袋。
但對從工業(yè)跨界奢侈品行業(yè)的力量鉆石來說，事情卻不是挪挪屁股那么簡單。
如何在保護好“工業(yè)腦袋”的同時長出一顆“奢侈品腦袋”？
力量鉆石想必已經領悟到一件事，在兩種毫不相關甚至截然相反的底層邏輯間橫跳，哪怕再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也需要多付出幾乎一倍的心力。
至少，從力量鉆石營收、利潤雙雙下滑的2023年第一季度報中可以看出，這條路它走得并沒有這么順。
培育鉆石，“奢侈品”的一道裂縫
如果要為鉆石行業(yè)找一個奠基人——戴比爾斯（De Beers）是不錯的選擇。
在長達130余年的企業(yè)發(fā)展史中，它幾乎從無到有地搭建起整條鉆石產業(yè)鏈，并制定了行業(yè)的各項準則，今天人們對鉆石的稀有、愛情等印象，皆出自它的手筆。
穿越百年，戴比爾斯主要打了三張牌——鉆石礦、鑒定證書、攝像機，分別對應鉆石供應、產品質量、品牌價值。
這三項要素同時也是鉆石行業(yè)的底層邏輯，重要性依次上升。
從儲量來說，地球的天然鉆石總量并不少，目前探明的就有25億克拉，依照行業(yè)均值推算，其中至少有20%左右的鉆石可以作為寶石進行售賣，也就是5億克拉左右，并且這個數字每年還在增加。
如此龐大的總量，顯然難以講述出一個珍貴的故事。因此，戴比爾斯限制了鉆石開采進度，維持供給量小于市場需求，維護鉆石價格。
不過，戴比爾斯能管住自己的手，卻攔不住新探明的鉆石沖擊市場。
怎么和這些野路子拉開差距？戴比爾斯祭出了第二張牌，鑒定證書。
4C標準是由戴比爾斯主導推出的鉆石品質鑒定標準，分別從鉆石的克拉重量（CARAT WEIGHT）、凈度（CLARITY）、色澤（COLOR）、切工（CUT）四個方面對產品進行鑒定。
在4C標準的篩選下，戴比爾斯堂而皇之地將自家產品捧上了鉆石產業(yè)的王座，并留給其他玩家兩個選擇，低價出售手里的毛坯鉆石，或成為供應商，將鉆石賣給自己。
至于攝像機，其實不必多說，今天任何一個人提起鉆石，聯(lián)想到的第一個關鍵詞大概率就是愛情，這正是戴比爾斯營銷130余年的結果。
不知道從哪里一年起，這三項要素開始面臨不同程度的垮塌，戴比爾斯看似堅不可摧的護城河，被鑿出了一道裂縫。
得益于互聯(lián)網的發(fā)展，不僅鉆石綁定愛情的營銷攻勢被人們所熟知，萊昂納多主演的電影《血鉆》，更是揭開了鉆石背后的血腥產業(yè)鏈，向人們展示，所謂高昂的“開采成本”實際上就是南非礦工的生命。
祛魅后，鉆石產業(yè)飽受質疑，其中最關鍵的兩個問題分別是：
這么貴，它真的值嗎？難道愛情可以建立在痛苦之上嗎？
從這兩個角度來看，培育鉆石實際上鉆石產業(yè)的一根救命稻草。
感性認識上，從更加人道、環(huán)保、安全的生產線上誕生的培育鉆石，比天然鉆石更適合做愛情的“見證人”。
雖然培育鉆石可以解鉆石的品牌價值之圍，卻不可避免地沖垮了另兩面圍墻。
和天然鉆石相比，培育鉆石的優(yōu)勢肉眼可見，價格更加低廉，生產過程中不會出現(xiàn)環(huán)境破壞、資源浪費和人權道德問題，甚至能通過工藝控制合成出自然界中罕見的藍色、粉色等鉆石，具有更強的可塑性。
在質量上，業(yè)內的這個比喻最能說明問題。培育鉆石與天然鉆石，就像冰箱里的冰與南極的冰，除了環(huán)境不同，兩者沒有差別。
換而言之，培育鉆石，就是真鉆石。
不過，戴比爾斯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躺著賺錢的機會流失，先是打出廣告“Real is Rare，Real is Diamond”，強調只有自己的才是真鉆石，后又靠名流代言傳遞出“窮人才戴培育鉆石，富人都戴天然鉆石”的價值觀，中間甚至斥資4000萬美元造了一臺“培育鉆石鑒定器”。
這場鬧劇的結果當然是4000萬投入打了水漂，因為兩者本質上就是同一個東西。
仰臥起坐多年后，戴比爾斯終于躺平，于2018年成立了自己的培育鉆石品牌lightbox。
同年，美國聯(lián)邦貿易委員會（FTC）正式將培育鉆石歸類為“鉆石”，為這場“正名之戰(zhàn)”畫上了句號。
戴比爾斯通過多年饑餓營銷建立起的“鉆石渴望”，最終做了培育鉆石的嫁衣。
得到認證后，培育鉆石邁上了增長的快車道，2018年至2022年，全球培育鉆石產量從144萬克拉增長到了2000萬克拉，僅中國培育鉆石的產能就有約為900萬克拉,約占全球產量的45%。
而力量鉆石，正是這股浪潮中的一朵浪花。
用工業(yè)思維做奢侈品，能行嗎？
將鉆石產業(yè)鏈拆分開來，可以分為上游鉆石毛坯供應、中游切割打磨、下游終端銷售三個環(huán)節(jié)。其中，上下游利潤相對充沛，中游利潤最少。
而力量鉆石，正是鉆石產業(yè)鏈上游的新晉“老玩家”。
“新晉”在于，雖然力量鉆石很早就開展了培育鉆石業(yè)務，但業(yè)績占比較低，2019年至2020年僅為15%左右。直到2021年以后，才逐漸成為企業(yè)業(yè)績的主力支撐，達到40%。
而老玩家則意味著，通過多年的積累，力量鉆石在培育鉆石的合成技術、規(guī)模、費用管控方面都具備了一定的優(yōu)勢。
這一點可以從逐年上升的毛利潤中看出。2018年，力量鉆石的培育鉆石業(yè)務毛利率僅為45.7%，低于行業(yè)平均水平，而2022年，這一數值已經來到了80%左右。
雖然今天提起力量鉆石往往強調的是它“培育鉆石原石供應商”的身份，但從企業(yè)歷史來看，力量鉆石實際上是個不折不扣的“工業(yè)咖”。
2021年以前，力量鉆石的主要收入來源于金剛石微粉以及金剛石單晶兩項，分別應用于光伏硅片切割和IC芯片超精加工。
這條基礎特征決定了力量鉆石底色，并主導了企業(yè)的研發(fā)方向。
據2022年年報顯示，力量鉆石的六項研發(fā)投入中，四項與金剛石微粉生產有關，一項為金剛石單晶和培育鉆石的通用技術，僅一項專攻培育鉆石。
這并非是路徑依賴，而是工業(yè)咖做奢侈品所具備的獨特優(yōu)勢。某種程度上來說，力量鉆石之所以能在奢侈品行業(yè)高歌猛進，正是得益于它的工業(yè)基因。
目前，培育鉆石的生產技藝可以大致分為兩類，化學氣相沉積法（CVD）和高溫高壓法（HPHT），兩者各有千秋。
相比之下，氣相沉積法則更加專精于培育鉆石，雖然存在周期長、成本較高等缺點，但純凈度高，且結晶多為板狀，可塑性強，適合5克拉以上的培育鉆石合成。
印度及美國的培育鉆石生產商多采用這種方法。
而高溫高壓法合成的培育鉆石以塔狀為主，生長速度快、成本低、純凈度稍欠，適合5克拉以下的培育鉆石合成，在技術突破以前主要運用于金剛石單晶的生產。
包括力量鉆石在內的中國企業(yè)，主要采用高溫高壓法合成培育鉆石。
需要說明的是，培育鉆石本質上就是金剛石單晶中質優(yōu)粒大、可以用于制作首飾的珠寶級產品。沒錯，就是前文中提到多用于IC芯片精加工的金剛石單晶。
進一步珠寶首飾，退一步金剛石單晶。在同一條產線上，力量鉆石可以通過調控兩種產品的比例來回避不同產業(yè)的風險。
同時，即便培育鉆石的良品率不足，淘汰下來的產品經過加工后也可以流入其他用途。
因此，力量鉆石擴產的步伐邁得極為堅定，甚至定下了成為“全球最大培育鉆石原石供應商”的戰(zhàn)略目標。
截止2022年年底，力量鉆石高溫高壓法制備培育鉆石的設備規(guī)模達1050臺，并計劃于2024年年中達2500臺。
與國外玩家相比，國內培育鉆石的玩家的生產線顯得韌性更足，那么力量鉆石憑什么在水大魚的國內市場中脫穎而出呢？
一方面是力量鉆石與設備供應商的關系夠硬。
鄭州三磨所是國內最主要的人造金剛石合成設備——六面頂壓機的核心供應商，而力量鉆石與鄭州三磨所等企業(yè)合資成立了河南省功能金剛石研究院有限公司，可見兩者關系非同一般。
另一方面，經過多年積累，力量鉆石同時具備了輕松量產5至15克拉鉆石和小顆粒高產能的技術，產品可覆蓋從大到小全系列鉆石，達到行業(yè)頂尖水平。
除了在培育鉆石供應端加碼，力量鉆石還將手伸向了產業(yè)鏈下游。
2022年，力量鉆石與鉆石珠寶品牌潮宏基（002345.SZ）達成合作，計劃共同成立合資公司，參與創(chuàng)建并運營培育鉆石飾品品牌。
而在大洋的彼岸，全球最大的培育鉆石消費市場——美國，力量鉆石同樣布局了一家名為“美國力量”的全資子公司。據了解，目前力量鉆石在美國的團隊還處在摸索階段，團隊較小，推廣暫未達到預期效果。
從實操來看，力量鉆石發(fā)力最明顯的是其于2015年成立的子公司科美鉆，目前已開展珠寶加工人員招聘、珠寶推廣等業(yè)務，計劃在今年開設10家門店，逐步搭建終端渠道。企業(yè)透露，不排除通過并購快速擴張的可能性。
力量鉆石將手伸向產業(yè)鏈下游，并計劃在今年擴大動作，既是為日后有穩(wěn)定的渠道能消化自身的產能，同時也是想要開辟出一條新的收入曲線，平衡業(yè)績波動。
從短期來看，經過前些年的擴產，鉆石市場從供不應求逐漸趨于平衡，經銷商逐漸“從有多少要多少”轉向“賣多少補多少”，力量鉆石的新產能也因此存在銷售不出去的隱憂。
而放到大環(huán)境里，相比于美國的12.3%和全球市場的8%，中國的培育鉆石市場滲透率較低，為7%。隨著消費者對培育鉆石的認知逐漸成熟，行業(yè)景氣度有望進一步提升。
市場預測，2022年到2025年培育鉆石市場復合增長率為26.91%，2025年我國培育鉆石消費滲透率有望提升到17%。
不過，即便力量鉆石的培育鉆石業(yè)務發(fā)展受阻，企業(yè)的另外兩項業(yè)務光伏、半導體依舊能形成有力支撐。
半導體自不必說，即便是眼下同樣面臨產能過剩危機的光伏行業(yè)，業(yè)內的巨頭們也紛紛出于戰(zhàn)略安全和供應鏈穩(wěn)定的考量開啟了垂直一體化的進程，以硅片切割為主要應用場景的金剛石微粉有望持續(xù)增長。
深耕鉆石行業(yè)，力量鉆石需要兩套邏輯
從工業(yè)跨行奢侈品行業(yè)，力量鉆石的底氣在于彈性十足的銷售渠道和深厚的技術積累。
同時，扎根光伏、芯片兩個領域的金剛石單晶和金剛石微粉兩項業(yè)務，使得力量鉆石即便在培育鉆石領域碰壁，也有其他業(yè)務能在關鍵時刻托底。
但這一獨特的身份同時也給力量鉆石帶來了挑戰(zhàn)。
比如，如何處理工業(yè)和奢侈品行業(yè)迥乎不同的底層邏輯。
對工業(yè)生產來說，謹慎、細心是不折不扣的優(yōu)點。什么是好，什么是壞，都有明確的標準，半分馬虎不得。這套思維背后，是“只要性價比夠高，就不愁銷售”的底層邏輯。
而在奢侈品行業(yè)，更重要的是通過營銷和渠道鋪設影響消費者心智，主動定義“好”。
相比于謹慎和細心，追逐熱點才是頭等大事，因為在這條瞬息萬變的賽道里，晚一步，往往就意味著放棄。
值得警惕的是，過去兩年間力量鉆石在培育鉆石領域的突破，并不能說明它已經摸到了門路。
上游供應商的身份決定了它依舊承擔的只是生產任務，說服的是依照專業(yè)標準來審視培育鉆石的施華洛世奇等奢侈品品牌，而非消費者。
從這一點來看，力量鉆石與潮宏基的合作既是有益的，也是必要的，相比于單槍匹馬殺入一個未知的領域，找個“老江湖”帶路顯然更加穩(wěn)妥。
除了需要轉換思維理解奢侈品行業(yè)，力量鉆石更大的挑戰(zhàn)在于，同時保持清醒的頭腦迎接“老本行”的各種挑戰(zhàn)。
力量鉆石的金剛石微粉業(yè)務這兩年的快速增長，主要的得益于光伏產業(yè)的技術突破。
相比于傳統(tǒng)技術，金剛石線鋸切技術擁有高效率、低損耗和大尺寸切割能力強等優(yōu)點，適應“光伏電池片越大，能效越高”的發(fā)展趨勢。
因此，2017 年以后，金剛石線鋸切割技術全面取代碳化硅砂漿切割技術，帶動線鋸用微粉市場需求大幅增長。
但隨著光伏產業(yè)進入新一輪產能過剩導致的行業(yè)清洗，大量落后產能將逐漸被淘汰，若力量鉆石的大量訂單來源于這些企業(yè)，將出現(xiàn)違約、欠賬等情況，給現(xiàn)金流帶來壓力。
匯率波動也是力量鉆石需要計入考量的因素之一。
2022年3月至今，人民幣兌美元匯率震蕩幅度較大，最高點（7.327）與最低點（6.308）之間相差超過一元。
作為全球最大的培育鉆石消費市場，美國是力量鉆石日后銷售的主要對象，隨著外銷收入占比進一步擴大，匯率波動將直接影響公司外幣計價的銷售收入，造成匯兌損益。
培育鉆石之于力量鉆石，更像風口送上門，于是順便踩一腳。
當然，這一腳催生了許多變化，比如一條全新的業(yè)績曲線，比如上市。
但如人們所說的那樣，“命運的所有饋贈背后都標好了價格”，想要在這個領域站穩(wěn)腳跟，恐怕力量鉆石還有許多功課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