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五環(huán)外OUTSIDE  劉奕然

編輯|車卯卯

非遺，從村莊到線上

民俗故事中，老鼠會在深夜里娶親嫁女辦喜事，如今這個經(jīng)典民俗傳說，正作為演出曲目在山西縣城的農(nóng)家小院中生動上演。

不需要言語和旁白，老鼠在夜深人靜時分迎親，怯懦又盼著熱鬧，躡手躡腳躲躲藏藏，在無人注意時悄悄慶祝的場景在方寸空間內鮮活演繹。鼓聲銅鑼和演員的肢體動作和神情，就是將觀眾帶入故事的強大引線。

身為團內成員的王豪杰也沒想到，自己跟團去縣城演出時，隨手拍下的《老鼠娶親》片段能在網(wǎng)上突然爆火。

“絳州鼓樂是一個需要童子功的行當，演員的肢體語言和面部表情都很重要，能被大家喜歡我很有成就感。”

抖音網(wǎng)友熱評：感覺都看見他們幾個的老鼠尾巴了。

高超的民間藝人其實隱藏在山西縣城的院內田間，被搬上互聯(lián)網(wǎng)后讓大眾都對“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有更深一層的理解。

有無數(shù)人驚嘆“這居然是村里的表演”，實際上，呈現(xiàn)在大家眼前的是實打實的【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

中國鼓樂看絳州，00后的鼓面人生

凌晨四點起床，已經(jīng)成為王豪杰和團員們的演出日常。

雇主要求7點到場，王豪杰和團員們通常在6點半就會抵達現(xiàn)場整裝待發(fā)，這是團內定下的演出慣例，演員們每次都會提前半個小時以避免突發(fā)情況。

從山西運城出發(fā)到周邊縣城車程要在一個小時以上，汽車于破曉時分在城市中穿梭，務必要在5點半前接到所有演員。身兼數(shù)職是民間藝人的工作特性，負責接送大家的司機除了要演出外，還要比所有人早起上一個小時。

在去演出的路上，車廂中向來都是安靜沉默的，王豪杰和團員們會默契地進入演出前的“省電模式”。

每逢結婚辦喜事，當?shù)厝丝傁矚g在晚上也熱鬧熱鬧，一天的演出，常常結束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凌晨。從演出地返回住所，凌晨四點重新起床奔赴下一場演出。每當演出旺季來臨，全團沒有一個人能在這期間睡上囫圇覺。

“想休息好確實是不大可能的，但在演出的時候還是要調動出飽滿的精氣神，總要對得起觀眾?！?/p>

身為00后的王豪杰在談及打鼓時，總會強調身為演員的信念感。畢竟，從他8歲起已經(jīng)為自己選好了這條路。

從學徒到童子功需要漫長的基本功訓練期

王豪杰小的時候，縣城和農(nóng)村還沒有那么多的娛樂項目。正月期間的社火表演，就是當?shù)鼐用竦哪曛惺⑹隆?/p>

正月十三、十四這兩天，每個村子都要出節(jié)目，王豪杰至今還記得作為壓軸的“馬拉鼓車”，十幾二十頭騾子拉著的游車上載著兩面大鼓。

“我當時第一次看到這個，覺得太震撼了，那是打擊樂第一次給我留下印象?！?/p>

馬拉鼓車從街面上快速行駛而過，鼓聲敲響，每一下都落在幼年王豪杰的心坎里。

王豪杰從8歲開始學習絳州鼓樂，一步一步從基本功練起，熱愛就是他的源動力。從小學時候就開始參加一些小型演出，高中時期正逢“非遺走進校園”政策的推行，他便以鼓樂專業(yè)一路進到山西絳州鼓樂藝術團。

花敲干打，是絳州鼓樂最大的特色，也就是除了鼓聲以外不加任何音樂。這樣的演奏和表演對技法的要求也要更高一些，也要求演員自身的表情、動作和肢體語言足夠靈活。

打鼓，本質上也是個體力活，“雙錘擂大鼓”的重體力節(jié)目一向是團內的拿手表演，這些年來團隊也因此一直保持年輕化。王豪杰也毫不避諱的承認“這是一個吃青春飯的行業(yè)，到了一定年齡以后確實就打不動了。”

而承接商演，是他們作為非遺傳承人的主要收入來源。

飽滿的精氣神，是絳州鼓樂演出的基本門檻

大眾的休息日，也是絳州鼓樂藝術團的表演旺季，每逢節(jié)日和婚喪嫁娶，他們總要連軸轉個不停。

“旺季時候月收入能有個六七千，淡季時候差不多要打個八折?！?/p>

從付諸的體力精力和時間來看，這份演出收入并不算豐厚，在團內最艱辛、無演出可接的時期，也的確會有稍年長一些的成員為了養(yǎng)家糊口而退團。

當王豪杰被問及為什么能夠堅持下來時，他說可能這就是絳州鼓樂的魅力之處。

收入，在他看來并不是衡量一切的標準，多年來參加的團體比賽和觀眾的認可，是讓他堅持下來的最大動力。從2012年登上央視春晚到大小賽事蟬聯(lián)第一，帶給他們這些非遺繼承人的自豪感無法估量。

對于絳州鼓樂他們只有最樸實的愿望：讓文化的瑰寶延續(xù)下去，以及被更多人知道。

如同《老鼠娶親》的片段在抖音上爆火，每當評論中有人點出絳州鼓樂是非遺文化時，就是王豪杰盼望的共鳴時刻。

作為回應，他總會給那些評論點個贊。

龍騰“鼓”躍，戲不能停

“即便環(huán)境惡劣，戲不能停。”

絳州鼓樂，一種出自民間代代相傳的藝術形式，在演出時并不需要特定的劇場或者舞臺，一塊空地，就滿足了絳州鼓樂的演出條件。

2021年夏天，藝術團于戶外表演曲目《黃河船夫》，據(jù)王豪杰回憶，演出剛開始敲了沒有一分鐘的時間，室外開始天色突變。演出剛剛到了節(jié)奏進階的時候，曲目正在逐漸過渡進小高潮突然開始天降暴雨。

全體演出成員承受著暴雨帶來的巨大阻力，演出服早早就貼在身上，地面也因為下水道排不過來積水迅速沒過腳面。眼睛迎著風雨很難睜開，全員都站在水中難以拔腿，彼時的觀眾也已經(jīng)沒有一個人在看，王豪杰看向身邊的團員，驚奇地發(fā)現(xiàn)竟沒有一個人停手。

“說實話，當時環(huán)境太惡劣，我以為演出會被迫中斷的，但沒想到大家都自發(fā)地堅持下來了。”

演出必須繼續(xù)，是民間藝人演出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

《黃河船夫》本就由王豪杰所在的山西絳州鼓樂藝術團集體創(chuàng)作，意為黃河兒女同舟共濟、勇往直前的無畏精神。暴雨如柱，藝術團成員們同曲目中“乘風破浪，過激流，越險灘”的概念一樣，戰(zhàn)勝惡劣的環(huán)境堅持到最后。

“如今想到那一幕我還是很感動，心里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只覺得堅持下去是有意義的。”

事后王豪杰將視頻上傳至抖音中，評論中不乏懂行的知己網(wǎng)友，嚴格意義上來說，這場表演也不算沒有觀眾。

這場演出成為王豪杰鼓樂生涯中最為難忘的一場

“世界鼓樂看中國，中國鼓樂看山西，山西鼓樂看絳州”，王豪杰在提及自己所在的山西絳州鼓樂藝術團時，語氣十分自豪。

山西絳州鼓樂藝術團正式成立于1987年，老一輩人歷經(jīng)十幾年的辛苦，直到2006年，絳州鼓樂被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項目，代代藝術團成員一直憑借扎實的基本功，和過硬的能力，取得了如今在國內名列前茅的地位，也曾經(jīng)出訪過海外26個國家。

連同身為團員的王豪杰，有時也會為大家過硬的能力和默契所震驚。

高頻率的外出演出，也伴隨著一定量意想不到的突發(fā)情況。

今年6月份的一場婚禮演出中，現(xiàn)場負責播放背景音樂的音響突然失靈了。演員們鼓點都要跟著音樂走，而音樂則在播放30秒左右時突然中斷，演員們只能憑默契和直覺繼續(xù)演出。

王豪杰是當天負責放音樂的人，中途經(jīng)過一番調試。然而，在把音樂重新推上之前，他陷入猶豫。

“我當時是不敢再把音樂推上去的，如果鼓點卡不上背景音樂，那整場節(jié)奏就全亂了。”

為了整體演出效果，王豪杰決定賭一把，音樂重新送上去的那一刻他心里也并沒有底。然而，背景音樂響起，團員們敲的節(jié)奏和背景音完美契合。沒幾秒后再度停電，第二次依舊完全吻合。

王豪杰抖音發(fā)布的一條視頻，就是成員們的訓練日常

演出結束后大家下臺都很激動，常年的默契、堅定的付出、臺下十年功的艱苦訓練，所有的付出在臺上鼓聲契合的那刻都得到了反饋和認可。

短視頻，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的電子新舞臺

在外行看來，做民間藝人尤其是非遺傳承人無疑是辛苦的，但在王豪杰看來，他們是趕上好時候的一代。

“我們現(xiàn)在真的不算苦，老一輩人已經(jīng)替我們把苦吃得差不多了?！?/p>

在網(wǎng)絡還不發(fā)達的時代，絳州鼓樂的老一輩人耗費一生的精力，只為將絳州鼓樂從山西傳出去。和過去相比，王豪杰這一代的傳承者顯然借上了網(wǎng)絡的東風。

王豪杰隨手錄下的《老鼠娶親》的視頻片段，在抖音上共收獲116.8w點贊，大眾通過手機一方屏幕驚嘆“原來還有這樣的節(jié)目”“以后電視上這樣的節(jié)目可以更多一點”，短視頻的世界包羅萬象，每天都在打破用戶們的信息繭房。

一條視頻，讓大眾對絳州鼓樂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王豪杰和藝術團作為創(chuàng)作者也有所收獲。

“那條視頻火了以后，確實有很多商演機會找到我們，以及也有找到我們想要學絳州鼓樂的年輕人，這是非常難得的?！?/p>

評論中不乏商演詢價和想要成為學徒的愛好者

他們開辟了在抖音上讓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走出去”的路徑，同時也打通了讓外面人“走進來”的道路。

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本質上是掌握在小部分手藝人中的知識，千百年在師徒傳承關系下口口相傳。

而互聯(lián)網(wǎng)的開闊，將這些文化在更廣泛的范疇內撒向大眾，同時幫助非遺提供了傳承下去的更多可能性。

我們在短視頻里，探索自己未曾到達的世界，而另一頭的創(chuàng)作者也不再受限于昂貴的設備和專業(yè)的技術，他們隨時可以用手機分享自己所堅守的事業(yè)

在抖音上，還有無數(shù)名像王豪杰這樣的非遺傳承人。

視頻博主@小朱不才，皮影戲手藝人的傳播，從在農(nóng)貿市場擺攤開始。

長久地堅持做一件事情不是易事，尤其當皮影戲已經(jīng)淡出大眾視野時。而小朱成功利用短視頻作為自己的電子新舞臺，將大眾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來。

從第一條視頻發(fā)布至今，@小朱不才共收攬了37.7萬粉絲，然而視頻在一年中只更新了15期。細心的網(wǎng)友會發(fā)現(xiàn)，上一個鏡頭剛刮完的胡子，在下一個鏡頭就重新長了出來，可見皮影制作需要相當漫長的周期。

無數(shù)人從他的視頻中第一次知道，制作皮影居然需要這么多的步驟，以及如此扎實的基本功作為門檻。很多人也是第一次從他這里聽說“鐘馗納福”的典故，和“魁星點斗，獨占鰲頭”的寓意。

非遺的知識，順著每一個點贊、評論和收藏，完成了一場線上傳播。

“堅持做好一件事”是小朱職業(yè)和人生的信條

如果說前兩位是通過片刻的震撼，和將制作過程提煉后的精彩呈現(xiàn)，那@江尋千（九月）的抖音視頻，就更像是一部探尋視角的科普紀錄片。

從新手出發(fā)，一步步研究苗族非遺銀飾的做法，從銀礦石煉銀開始，到苗寨拜師學藝，以最質樸的手法、最真誠的態(tài)度，還原最真實的非遺產(chǎn)物。作為一名手藝人博主，至今九月的“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系列”視頻已經(jīng)更到第13集。

“真的有認真在傳承傳統(tǒng)文化”是網(wǎng)友對于他們的最多評價。

鼓聲打響世界，皮影重登舞臺，非遺制品工藝被制成教程，這一切變化悄無聲息在短視頻的世界上演。

在短視頻平臺上，有無數(shù)創(chuàng)作者，正靠自己的能量把小眾文化傳播到大眾中去。同山西絳州鼓樂藝術團團長說的那樣：“我們不用很大的舞臺，只需要一片空地?！?/p>

而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找到了屬于非遺文化創(chuàng)作者的一塊新土壤。

在快時代慢下來

如今，我們的生活始終保持快節(jié)奏，總有事情要做，有地方要去，沉淀下來幾乎成為一種奢侈。

因此非遺傳承對當今的人來說算不得易事，這些傳承人們長久高能耗的產(chǎn)出，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的堅持，只為能站在臺上短短亮相。信念感，是這些傳承者的源動力。

年輕一代站在舞臺中央，“尋古”不再是小眾行當，非遺傳承人們也在互聯(lián)網(wǎng)中找到了適合自己的節(jié)奏。

臺下觀眾的走失，和年輕人一頭扎入快節(jié)奏生活，曾是非遺項目瀕危的原因。短視頻平臺上非遺的興起，為他們立起了臺柱，提供了新舞臺。讓所有人都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天地，和因為同好而聚集的觀眾。

在這里，我們能看到，總有一群人愿意在這個快時代慢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