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每日人物社
“在小小的花園里面挖呀挖呀挖，種小小的種子開小小的花……”
很難想象，在剛剛過去的十多天里，這樣一首面向6歲以下兒童的兒歌，會隨著幾條幼教的短視頻一起，火遍整個成人世界，達到了數(shù)以億計的傳播。在這個過程中，有人覺得治愈，有人覺得洗腦，有人認為是炒作，還有人評價——這簡直是“全民降智”。
但無論聽者感受如何，在這種爆炸式的傳播背后，都離不開作為載體的短視頻平臺作為幕后推手。一個時代的流量，往往會流向人們最需要的地方，而這些平臺或許也注意到，在這個人人緊繃的時代里，人們似乎真的需要聽一首簡單的兒歌來治愈內(nèi)心。就像心理咨詢師崔慶龍所說：“這說明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很久沒有體驗過很純真的感受了?！?/em>
流量席卷之下，視頻傳播最廣的@音樂老師花開富貴，收獲了最多的點贊和關(guān)注，同時也卷入了最多的非議。我們聯(lián)系上這位黃老師，與她進行了一次對話。這次對話，不光關(guān)于一名普通人是如何被突如其來的流量選中，同時，也關(guān)于這個流量時代里，個體會遭受的反噬和代價。
文 | 高越 曹婷婷
編輯 | 易方興
運營 | 栗子
直播時荒誕的一幕出現(xiàn)了。
在五一假期中，“挖呀挖”火了之后，@音樂老師花開富貴開了一場直播，直播里，兩位上榜粉絲，為了爭奪“榜一大哥”的身份，互相杠上了，榜一先刷一個最貴的嘉年華，緊接著，榜二就要連刷兩個。榜一眼看自己的第一名被搶了，立馬又一波禮物跟上。
直播中的她連連鞠躬、叫停：“你們別爭了，千萬別打架?！?/p>
這是一場累計觀看人數(shù)超過了1600萬的直播。看著刷屏的“嘉年華”，黃老師感謝的方式是唱了一首“謝禮物版挖呀挖”：
“在小小的花園里，挖呀挖呀挖，謝謝XX送我的保時捷！
左邊謝，右邊謝，左邊謝完右邊謝，謝謝大家，送我的禮物呀！”
之后發(fā)生的事情證明，正是這次直播中對禮物的感謝，成了黃老師后來遭受網(wǎng)絡(luò)攻擊的原因之一。
但在這之前，不少人只是單純喜歡這首兒歌。人們的喜愛，從點贊和播放數(shù)上就可以看出來，在黃老師的這首“挖呀挖”的視頻發(fā)布的一周內(nèi)，點贊超過了600萬，播放量更是達到了2億。她也從一個過去的底部博主，一躍成為頭部博主。
而社交媒體就像放大器，藉由手機終端，把“挖呀挖”的兒歌聲，傳到每一個正在刷短視頻的人眼前。用以佐證的，是各大短視頻平臺上的MCN機構(gòu)的策略。比如，某短視頻MCN運營總監(jiān)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透露：“在短視頻平臺上，算法會捕捉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容易爆的內(nèi)容之后，會給流量扶持，推給更多用戶，實現(xiàn)實質(zhì)性的引爆。”
▲ 標志性的微笑，成為“挖呀挖”爆紅的重要因素。圖 / 黃老師的抖音賬號
“挖呀挖”兒歌的爆紅，作為一種現(xiàn)象級傳播，也超出了心理咨詢師崔慶龍的預(yù)期。他覺得，“兒歌教唱其實不是罕見之事，如果它爆火，恰恰說明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很久沒有體驗過很純真的感受了。對于不管是卷學(xué)業(yè)還是卷工作的人來講，這種體驗都太久違了。我們都希望作為孩子被這個世界無條件地接納，無論我們在社會意義上多么強大?！?/p>
不過，對于目前出現(xiàn)的爭議，崔慶龍也理解。“因為，站在網(wǎng)友的角度來講，兒歌教唱本來是很純真的事物，它其實寄托了遠離成人世界的功利色彩語境。但當帶貨、要禮物的流言一出現(xiàn)，就會把人們拉回成人世界，讓人體驗到了落差?！?/p>
而最近的爭議是——挖呀挖兒歌，究竟誰才是原創(chuàng)。在爭議愈吵愈烈時，第一位“開挖”的幼師博主站出來辟謠，解釋她只是把周杰倫的《聽媽媽的話》伴奏，跟手指謠《花園種花》結(jié)合在一起了而已，自己也并不是原創(chuàng)。
如今，在輿論下，黃老師的賬號沒有再更新，她也從幼兒園請假了一周，和家人離開了武漢，去北京游玩，連八十多歲的外婆也一起同行，凌晨2點，她們一起去天安門，看了升旗儀式。
5月11日，黃老師的這次散心之旅已經(jīng)結(jié)束，她沒有像很多人在傳言中說的“辭去工作當網(wǎng)紅”，而是選擇回幼兒園上班。在上班的第一天，我們與她在中午通話。電話里，黃老師的聲音有些疲憊。她回溯了突然走紅的過程，講述了這些爭議對自己帶來的影響，以及流量突然降臨之后，自己的生活所出現(xiàn)的改變。
以下是每日人物和黃老師的對話：
Q：是什么時候意識到這個視頻火了？
黃老師：第一天就開始猛推，到第二天，流量更是不斷往上漲。
Q：當時，你的手機里是不是一直都能收到點贊、評論之類的消息？
黃老師：沒有，我都把它靜音了。
Q：當時你的第一反應(yīng)是什么？
黃老師：剛開始第一個反應(yīng)還挺開心的，然后到后面，畫風(fēng)逐漸就不對了。比如，說什么背后有什么專業(yè)團隊，還有不好的言語在網(wǎng)絡(luò)上大量出現(xiàn)。從我跟家人來北京散心開始，謠言就不斷冒出來。
Q：我看一篇有人說你三天直播賺了200萬的帖子，傳播很廣，你還專門在下面回復(fù)“請問造謠不犯法嗎？” 這樣的帖子，你回復(fù)了很多嗎？
黃老師：我沒回復(fù)多少條，因為當時發(fā)現(xiàn)輿論已經(jīng)根本控制不住了，所以就覺得算了，就讓他們?nèi)フf。
Q：你為什么做出直播的決定？
黃老師：其實我那時候也沒有想這么多，就是準備開開心心直播。以前我也會直播，我都是走到哪里播到哪里，一般是在客廳直播。我覺得好玩，喜歡記錄生活，也喜歡說話。
Q：之前你有提到，你沒有團隊，你的團隊就是家人？
黃老師：家人會看我直播，當時熱度起來的時候，他們都會看我直播，偶爾我媽會客串出鏡。我想和我媽媽一起做這件事。
Q：剛開始直播時是什么狀況？
黃老師：在沒有挖呀挖視頻之前，直播人數(shù)最高也會到1萬，但平時都是在三四千。沒發(fā)教學(xué)視頻之前也直播過，那個時候直播人數(shù)只有十幾人，但是都是為了好玩，可能比較熱愛記錄生活，比較喜歡說話。
Q：直播人數(shù)就是突破多少的時候，你覺得自己的心態(tài)會有一點變化？
黃老師：直播人數(shù)200萬的那天，就有點突破了我的想象。我在粉絲50萬的時候，就沒想過到100萬，覺得不可能，肯定要等很久才會到100萬，直到視頻點擊率變高了之后，粉絲就開始迅速漲起來了。
Q：人數(shù)200萬的時候，你會有比較慌張的時候嗎？
黃老師：比起慌張，更多的是開心。
Q：有一次，你還在直播鏡頭前哭了，為什么？
黃老師：那是開心的哭，因為覺得被很多人看到，被很多人喜歡。當時比較感動的是有很多支持我的人，有很多人祝賀我，就是恭喜黃老師到200萬了，大家都還挺熱情挺好的。
Q：我記得當時直播的時候有一個細節(jié)，很多人在刷禮物，然后有兩個粉絲，他們在不停地在爭著刷嘉年華。
黃老師：之前直播他們也出現(xiàn)過，那一場里是比較厲害的。但那場刷完了之后，他們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Q：你當時阻止他們不停去刷嘉年華禮物的時候，是怎么想的？
黃老師：還是說是覺得破費，因為我也不是一個娛樂主播。
Q：什么時候開始是有 MCN機構(gòu)來找你？
黃老師：MCN機構(gòu)是一直有人會在星圖發(fā)消息?；久刻於紩l(fā)。但“挖呀挖“走紅前，沒有那么多MCN公司找過來。
Q：他們有給你提出一些什么條件嗎？
黃老師：這些我都沒有聯(lián)系?？吹搅酥?，也都直接沒有回他們。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把主播當成一個職業(yè)，從頭到尾我都是想好好地做音樂老師。
Q：作為幼兒園音樂老師，正常一天的工作時間是怎么安排？
黃老師：其實我不是幼師，我是奧爾夫音樂老師。可能一天的話早上9:00開始上課，如果一天課比較多的話，會上到下午5:30。下班之后，有時候還會錄視頻、發(fā)視頻。
Q：現(xiàn)在視頻出來之后，你會接到很多這種電話或消息嗎？
黃老師：有。會有關(guān)心和安慰我的。包括以前上過音樂課的小朋友們，他們也會偶爾給我發(fā)消息，因為他們都一直記得我。家長們也會抱不平，他們有的還會在評論區(qū)回復(fù)，說黃老師不是這樣子的。這些他們不會跟我說，我是自己在有人造謠的帖子下面看到的。
Q：現(xiàn)在回想，會覺得被那么多人關(guān)注是一件好事嗎？如果回到之前，你還會去發(fā)視頻和直播嗎？
黃老師：我會繼續(xù)發(fā)視頻，也會直播，但是可能直播就會更注意一點。比方說語言上就不能太隨心所欲了。
▲ 比較火的幾條帶唱視頻。圖 / 黃老師的抖音賬號
Q：是什么讓你覺得，可能還是有一點太隨心所欲了？
黃老師：可能是感謝大家支持我、感謝大家送禮物之類的話。其實大家支持我做公益的時候，我也感謝了?？墒谴蠹抑豢吹搅藙e人給我送禮物時我說的謝謝，沒有看到大家支持我做公益的時候，我站起來說的謝謝。
Q：現(xiàn)在會覺得，自己這種原本的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嗎？
黃老師：有一些不實的消息會給自己帶來影響。我之前經(jīng)常上網(wǎng)?，F(xiàn)在盡量少看。沒有事情的情況下我就少看手機，有事的話我就開始忙自己的。
Q：幼兒園那邊他們對于這件事情他們是什么樣的態(tài)度？
黃老師：他們都很支持我。今天第一天回到工作崗位上，其他老師也有過來安慰我。像我剛剛吃飯的時候，有一個老師一直在跟我說，壓力不要太大，放寬心。
Q：我之前看視頻，覺得你是一個挺有活力的人，現(xiàn)在感覺，你好像被這事情弄得比較疲憊？
黃老師：確實有一些，我覺得有些造謠說得有點過分了。
Q：謠言比較嚴重的時候，你有沒有心情特別不好的時刻？
黃老師：心情特別不好的時候會有，但是我很快會自我調(diào)整狀態(tài)。有時候就是關(guān)上手機去一下戶外，然后看看綠色的植物，然后玩一玩，休息一下，放空一下。在武漢，我喜歡去江邊，喜歡去東湖。
Q：家里人如何看待這些爭議？
黃老師：我媽天天看造謠帖子，她受不了，總說：“我這么好的孩子，為什么就被說成這樣了？”她不會想著去回復(fù)，就自己跟著難過，她瘦了好幾斤，現(xiàn)在只有九十幾斤。我們都勸她，不要看了，不要操心。但她睡前就要看，一覺睡醒了，也要拿手機看。有時候，她還會看營銷號的視頻，會放出聲音，被我聽到了，我就趕緊喊：“媽媽不要看！”
Q：聽說五一你們在北京散心，這個過程中發(fā)生了什么嗎？
黃老師：我外婆八十多歲了，總想來天安門廣場，五一假期，我們就一家人來北京逛一逛，我們家人都很團結(jié)，哥哥是特意從深圳趕來的。我外婆不玩手機，不打牌，連電視都不看，所以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當時感覺到我可能被關(guān)注了，她還以為是我考上研究生了。因為我家有兩個研究生，她就總說：“我家孩子現(xiàn)在出息了，考上研究生了，一個月能掙個1萬多塊錢了?！?/p>
Q：網(wǎng)上有各種各樣對你的評價，你自己覺得你是一個怎樣的人？
黃老師：如果你跟我接觸了，你會有感受，我生活上是一個性格脾氣都比較好的人，我很愛笑，我們家我爸爸、媽媽、外婆全都很愛笑。從小到大，隔壁鄰居都說我是那種愛笑的人。小朋友們很喜歡我。每次來上課的時候，看到我就會很熱情、很大聲音地喊我，他們會給我擁抱，會說黃老師好想你，好喜歡你。上其他課的小朋友有的還會趴在教室窗戶看。有一次很搞笑，我要去另一個班上課，一個小女孩出來送我，給我一連串飛吻、比心。
Q：隔幾天沒見了，你今天再過去上班的時候，小朋友們有什么樣的反應(yīng)呢？
黃老師：他們會過來擁抱你，然后喊我，說老師好想你。沒有一個小朋友說什么惡意的話，沒有一個。
▲ 黃老師走紅后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傳聞。圖 / 微博
Q：那你覺得，為什么成年人也會這么喜歡這首兒歌？
黃老師：因為兒歌的歡快和童真，大概真的很解壓，音樂也相對比較活潑，可能治愈到了網(wǎng)友。
Q：所以平常工作的時候，你自己作為一個成年人，也會被治愈到嗎？
黃老師：對，不然我不會堅持這么久。
Q：你之后有沒有一些打算，比如說怎么樣能夠讓等待輿論慢慢的平息，或者是一些工作上的安排之類的，有什么規(guī)劃嗎？
黃老師：有的。隨著爆紅和被網(wǎng)暴后，這也打破了我原來的生活跟工作，也是挺受傷的，但是這也是我說的，承受繁華帶來的榮耀，背后也要承受與之而來的是非。隨著現(xiàn)在慢慢平靜下來了，我還是會堅持自己的初心和生活，繼續(xù)做一個奧爾夫音樂教學(xué)的推廣者和老師。閑暇之余，也會繼續(xù)參與到音樂公益等各種的活動中來。一些堅持的東西不會變。
Q：以后還會發(fā)視頻和直播嗎？
黃老師：對于直播，后期我也不確定?？赡苓€是要看一下影響和變化。但我會繼續(xù)堅持發(fā)布兒歌視頻。至于謠言是不是還會繼續(xù)存在，目前還沒有想這么多。還是希望堅持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每人互動
你怎么看待“挖呀挖”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