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略大參考 夜航船
編輯 | 原野
-我只是從來沒想過錢是個問題。
-那是因為你有錢。
這是情景喜劇《老友記》S205《五塊牛排和一個茄子》中一段深入人心的對話。對話發(fā)生的背景是，老友們因為收入差距而在聚會消費的選擇和頻率上產(chǎn)生了嫌隙。有良好收入的羅斯、莫妮卡和錢德勒，跟捉襟見肘的菲比、瑞秋和喬伊，默契地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
類似的情況在當下職場依然存在，尤其在一些吸引了大量“有錢人家孩子”的行業(yè)或者公司——比如藝術(shù)品公司、主打情懷的某些旅游公司。它們的普遍特點是：公司氛圍好，有趣有人情味，但薪資待遇毫無競爭力。
在1995年播出的《老友記》中，經(jīng)濟狀態(tài)更好的三位朋友分擔了那場晚餐的費用，無意中傷害到另外三位的自尊心。畢竟沒人喜歡被施舍的感覺。接近30年后，中國的年輕人忙著在彈幕區(qū)留言，分享朋友或同事之間消費水平不同帶來的煩惱。
社交中的錢，從來都是個棘手的問題。
01
回到真實生活。
跨越階層交朋友的故事大概只能停留在校園，成年人都有自己的交友篩選機制。如果不是懷揣著什么跨越階層的功利企圖，很少有人愿意長期忍受“就‘蒜’擠進去也是‘橘’外人”的尷尬。
朋友是自己選的，同事卻是隨機的。比如你隔壁工位的小伙伴可能家里有礦，開大奔住別墅，只是追求上班帶來的社會屬性，或者單純的為愛發(fā)電。
90后的約克在互聯(lián)網(wǎng)大廠做商務，一次在辦公室興致勃勃分享自己的黃金周日本關(guān)東深度游計劃時，他才知道，同齡的上司除了有房有車，還在日本某熱門旅行地，也是他這次出行前花了好大力氣才訂到酒店的地方，擁有一間民宿。
95后的阿chow剛?cè)ヅ馁u公司實習時，籌備過一場小型拍賣會，清單上有幾只她心儀的Be@rbrick暴力熊——那是潮流玩具剛剛興起的時候，暴力熊被炒得火熱，奇貨可居。阿chow本來想擇優(yōu)而選，看到抵得上她半個月工資的價格，悻悻卻步。
令她吃驚的是，公司的前臺小姐姐當場就激情下單，不是出于什么“功利”的升值需求，就是喜歡。
工作五年之后，阿chow的收入，已經(jīng)足夠負擔一只三千塊左右的暴力熊。偶爾當做對階段性工作的犒勞、或是某個節(jié)日的嘉獎，都無可厚非。但她依然沒有同事當年隨隨便便就下單的游刃有余。
這樣的同事，阿chow后來遇到過很多，只是與他們都不太熟。
拍賣公司、藝術(shù)圈、時尚圈有很多這樣家境優(yōu)渥、生活“游刃有余”的年輕人，也有更多因為懷揣理想而投身其中奮斗的普通人。大家在聲色犬馬的活動開幕上寒暄，除卻工作上的交集，很自覺地不邁入不屬于自己的世界，默契保持著：你喝你的軒尼詩，我蹦我的野場迪。
02
如果不是被裁員，Ro不知道自己會在這樣矛盾的狀況中膠著多久。
Ro曾經(jīng)就職于一家新銳頭部在線旅行公司，負責新媒體運營，工資6000。這是公司的正常薪資水平，畢竟，公司以“慢”和“理想主義”為標榜，薪資待遇與大廠相比毫無競爭力，只能在福利上加碼：比如五險一金照實繳納；一年十天年假，還有十幾天的旅行假、各類旅行折扣等。
入職當天，部門安排了聚餐，從領(lǐng)導到同事，溫暖笑容里都寫滿了歡迎，讓初來乍到的北漂小Ro找到了踏實的歸屬感，好似她養(yǎng)的那只小貂依偎在肩頭的安穩(wěn)。隨后的一年里，她也滿足于職場隨處可見的有趣裝修、不用打卡的人性化管理、以及部門內(nèi)猶如家人的團隊氛圍。
部門領(lǐng)導喜歡在周末組織團建，經(jīng)常一個部門浩浩蕩蕩殺去京郊的度假村或是農(nóng)家樂。每人每月只有200元的團建基金，不足的領(lǐng)導會墊上。同事們也都長著一張沒有受過欺負的臉，相處融洽，生日時會互贈賀卡，有人生病住院也會前去探望，遠遠超越了普通同事的相處界限。
近則失敬。
第一年的其樂融融逐漸被一些微妙的細節(jié)差異所瓦解。
比如中午一起點外賣。Ro得看點價格稍作盤算，以防中午的伙食預算超支導致晚上沒飯吃。如果晚上約了一起下館子，她就會削減一下午餐預算。每每這個時候，她情不自禁地在心里羨慕地嘀咕“他們的世界里應該從來不存在‘一天的飲食預算在xx元，超了就得從其他地方縮減開支’吧。”
圖：《歡樂頌》劇照
比如周末和節(jié)假日的出游。在上海迪士尼開業(yè)之前，同事會熱切地相互問詢“周末要一起去大阪迪士尼嗎？”語氣尋常地好像“周末要一起去朝陽公園嗎？”結(jié)果就是，整個辦公室就剩她沒去，在周一的交流中插不上嘴。
這不是個例。多少次，Ro在同事們熱火朝天地討論美西自駕心得、法國滑雪場TOP3的各有千秋、日本星野度假村也不是很貴、澳洲什么時候最適合潛水等話題時只能充當沉默的傾聽者。在旅游公司做內(nèi)容，旅行見識等同于資歷，一定程度上跟工作上的話語權(quán)匹配。但沒辦法，6000的工資，刨去基礎(chǔ)生活開支，連滿足買漫畫看劇打游戲的精神需求，都有些緊巴巴了。
沒什么好比的，接受生活中的多樣性唄。Ro試著調(diào)整心態(tài)，她本身也不是虛榮的人。
如果說入職第一年，Ro還能以自己的年輕作為資歷尚淺的擋箭牌，抵消跟同事們的差距，而后公司新招的同齡人Cici，就進一步加重了她在一群體面中產(chǎn)同事前的無所適從。
Cici是上海姑娘，英國留學歸來，跟Ro一起負責公司的新媒體賬號運營，對于歐洲的吃喝玩樂手到擒來，時常無縫支援同事所需的海外攻略規(guī)劃。
這樣一對比，Ro的優(yōu)勢好像只剩下有一只很酷的寵物小貂，團建時帶出來大家都喜歡上手rua兩把。另外就是游戲玩得好，在二次元所向披靡，哪怕跟組內(nèi)幾個男生相比都不落下風。這些是她為數(shù)不多覺得扳回一城的場景。
然而，與她日常受到的震撼相比，都不算什么。Ro至今記得，某周Cici一連幾天沒有出勤，后來看到她的朋友圈才知道，原來是回英國參加畢業(yè)典禮，順便看了場《悲慘世界》。
順便看了場《悲慘世界》。
Ro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世界的參差。她是資深音樂劇粉，每個月都會去天橋藝術(shù)中心看看國外巡回的音樂劇。平時在吃穿上“摳搜”一點就是為了把錢省在精神世界的消費上。《悲慘世界》一直是她心愿單里的壓軸必看劇目，盼星星盼月亮一樣期待哪天的“朝圣”，怎么一樣上班的同事如此輕松、“順便”地就看到了原版？
坐在同一間辦公室干一樣活的同事，差別可以這么大嗎？“這大概就類似于貧困生考上了貴族學校，表面上坐在一間教室受到一樣的教育，實際上是不平等的，只是校服掩蓋了這種差距。脫下校服（下班/畢業(yè)/離職后）我們?nèi)蕴幵诓煌纳鐣A層?！盧o在自己熟稔的社交平臺上這么寫道。
因為公司架構(gòu)調(diào)整，第二年年末拿到最佳部門獎去到美東團建回來后，Ro收到了裁員通知。當下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松了一口氣。如果不是被裁員，她沒有跳出路徑依賴的勇氣，離開這個并不舒適的舒適區(qū)。把自己偽裝成體面中產(chǎn)，殫精竭慮地維持生活和自尊的平衡，并非像不知情的同事們以為的那么甘之如飴。
03
什么是中產(chǎn)？標準莫衷一是。
滄奇在一家廣告公司做編導，跟同事執(zhí)導京郊某受眾為北京中產(chǎn)的地產(chǎn)項目宣傳片，進度卡殼，一直拿不出讓甲方滿意的方案。老板前來過問，看過先導片后跟滄奇及組員語重心長道，“你們對中產(chǎn)的理解太狹隘了，我們是中產(chǎn)，你們也是中產(chǎn)，思維要打開一點?！?/p>
滄奇驚得瞳孔地震，早早來北京打拼并賺到好幾桶金的外省老板是中產(chǎn)毋庸置疑，而他自己不過是一個95后的京籍影視民工而已。也許確實不用為吃住發(fā)愁，比外地的同事少了一點房租壓力，但步入中產(chǎn)還是個遙遠的夢。
祖上三代都是北京土著的李師傅開網(wǎng)約車營生。他原本住在崇文門，第一波拆遷后搬到朝陽。每每跟乘客嘮嗑，他總愛強調(diào)，“真正的北京有錢人不多，都是朝九晚五的打工人，錢都讓外地人賺去啦！他們夠勤奮，又趕上了風口。老北京也就守著家里一畝三分地得過且過?！?/p>
百度顯示，在北京上海這樣的大都市，年收入超過30萬元就可以稱之為中產(chǎn)。這個標準沒有得到普遍的認同。年收入遠遠超過30萬元的然哥擺擺手，“在北京，不算房子車子等固定資產(chǎn)，手頭還能有八位數(shù)的流動資金，那才算吃穿不愁的中產(chǎn)?！?/p>
國家統(tǒng)計局的數(shù)據(jù)顯示，2020年北京在崗職工的平均年收入是18.5萬——當然，對于工作1-3年的職場新人來說，這條平均線的距離還有點遠。于是，根據(jù)原生家庭的經(jīng)濟狀況不同，一個又一個看不見的圈，在職場內(nèi)暗自生長。
圖：《頂樓》劇照
這是屬于年輕人的社交煩惱。
好在，相比中年人世界里由學區(qū)房、公司職位、銀行存款構(gòu)建起來的鄙視鏈，以及隨之而來的“一個又一個看不見的圈”，這項煩惱只是暫時的，可以在此后的時間里被消解和改變——至少有機會。
中年人的社交煩惱是堅固的，而年輕人的煩惱永遠是流動的。正如他們的人生一樣。
離開旅游公司后，Ro在北京另一家文化公司待了一年，后來還是在家人強烈要求下回到了家鄉(xiāng)——一個氣候宜人、風景優(yōu)美的三線旅游城市。她在當?shù)卣伊艘环菁媛毜墓ぷ?，平日里接一些寫稿的私活，再加上幫家人收租，小日子過得有聲有色?；秀遍g她甚至覺得，某種意義上，在家鄉(xiāng)的她其實跟北京同事們無異，家里給了她肆意享樂的底氣。
她一度很羨慕部門里的北京同事。他們有北京好中學和好大學雙重buff疊身，歐美名校留學背景，會學習也會享樂，家里房產(chǎn)讓他們吃喝不愁，只想做點有意思的事情，才會聚在那家賺不到大錢的公司。
離職之后，Ro跟他們成了點贊之交。脫離開職場，大家的共同點實在寥寥無幾。再后來，疫情重創(chuàng)旅行業(yè)態(tài)。部門領(lǐng)導帶著主力，集體投奔一家高端酒店做生活方式類的內(nèi)容生產(chǎn)。業(yè)務會涉及到Ro的家鄉(xiāng)，領(lǐng)導曾經(jīng)給她拋出過橄欖枝。但Ro左思右想，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終歸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婉拒之。
不過，回家后的某一天，Ro看到媽媽翻出一堆包括商鋪住宅投資的房本，感到驚訝，原來自己的家境比想象中好得多。
當然，她不認為這些對自己有什么影響。就像《老友記》里的瑞秋獨立之后不再需要父親的信用卡一樣。錢對她而言依然是問題。在欣然花掉大幾百的音樂節(jié)門票后，她依然會對場內(nèi)幾倍起價的礦泉水橫眉冷對。三公里以內(nèi)的出行，她堅持不打車只走路。
她只是更加坦然了。在現(xiàn)實生活中，同類社交才是最安全保險的。高頻的集體活動中消費水平不同如何處理？“跟他們揮揮手，旅途結(jié)束我先走一步，也許下個路口再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