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10月29日深夜,首爾龍山區(qū)商圈梨泰院有10萬人為慶祝萬圣節(jié)而聚集,繼而爆發(fā)了韓國史上最嚴重的踩踏事故。截至日前,已造成154人死亡,超100人不同程度受傷。據(jù)報道,事故發(fā)生在漢密爾頓酒店通往酒吧街的一條寬僅4米、有坡度的小巷子里。目擊者稱,10點30分左右,這條小巷已人滿為患,坡道上方出現(xiàn)推搡,下方人群被漸次推倒,導致事故發(fā)生。
全世界平均每年發(fā)生4.2起人群踩踏致死事件,導致386人死亡。在2015年,更是有十數(shù)起慘劇連環(huán)上演,全球共2500人因此喪生。朝圣地、演唱會、足球場和慶典現(xiàn)場是踩踏事故頻發(fā)地點。
法國心理學家、認知科學家邁赫迪·穆薩伊德通過分析2006年麥加朝圣踩踏事件(362人死亡)指出,誘發(fā)此類事件的直接原因是人群密度過高——在“人群湍流”的不穩(wěn)定狀態(tài)下,人的身體相互之間形成強大推力,一個人最輕微的動作也能誘發(fā)一股沖擊力,通過人們的身體擴散。如果幾股沖擊力交匯,處于交匯中心的人失去平衡,就會引發(fā)多米諾骨牌式的崩塌和踩踏。在《新烏合之眾》一書中,穆薩伊德援引了全球各地多起踩踏事件的相關研究,詳細介紹了踩踏事件的成因,并為讀者提供了人流洶涌中的求生法則。
《人流洶涌》(節(jié)選)
撰文 | 邁赫迪·穆薩伊德 翻譯 | 劉耘 校譯 | 馬霆
01 人群密度過高誘發(fā)踩踏事件的直接原因
大眾研究學者們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認識到歷史悠久的麥加朝圣在科學研究上的特殊意義。伊斯蘭歷的每年最后一個月,近300萬穆斯林匯聚于此,在5天的時間里踏遍這座圣城的各處圣地。連接圣地的道路上終日涌動著巨大的人流,踩踏事件高發(fā)。規(guī)??涨暗娜顺痹趲追昼妰茸阋粤顢?shù)百甚至上千的人喪命,絕不可輕視它。因此麥加也成了大眾行為研究學者必到的“圣地”,這與考古學家不能不去吉賽金字塔、鳥類學家不能錯過亞馬孫雨林是一個道理。
我剛開始讀博士的時候,在那群物理學家中遇到了一個挺可愛的瑞典研究者安德斯,他那時候正處于論文的收尾階段。他就在麥加和我們的實驗室之間定期往返,以便在當?shù)匕惭b他設計的自動化監(jiān)控裝置。他的設備只憑借簡單的視頻圖像,就能實時預估事故風險。分析2006年踩踏事件錄像的重任自然也落到了他頭上。
畫面令人震恐。不計其數(shù)的朝圣者在一條大路上前進,他們挨得緊緊實實,密密匝匝,以至于“個人”的概念都失去了意義。人群構成了一個整體,組成這個整體的每一個人卻無從辨識。這就像我們觀看一條滾滾奔涌的河流時辨別不出單個的水分子一樣。
視頻拍攝點是加馬拉橋頭,這座橋位于麥加往東5公里,是朝圣者的必經(jīng)之地。人們從這里走向“撒旦石柱”,去那兒參加朝圣第三日的一個盛大儀式:信徒要往三根有象征意義的柱子上扔石子。從組織角度來看,這個儀式堪稱噩夢:加馬拉橋一日之內將有幾百萬人通過,密度指標高到爆炸。
密度是研究人群特征最重要的指標。我們用總人數(shù)除以人群所占空間的面積,得到平均每平方米面積上的人數(shù),并用“人/平方米”的單位來標記。比如巴黎的居住密度是0.02人/平方米。這數(shù)字表面看起來不大,不過別忘了,現(xiàn)實中一個地區(qū)內的人不是平均分布的,總是有些區(qū)域擠,有些區(qū)域空。像火車站廣場這樣的公共場所,隨隨便便就能達到1人/平方米。至于地鐵車廂里,密度往往高達3人/平方米。如果是在日本地鐵,這個數(shù)字還得翻一番。與每日高峰時段的東京公交系統(tǒng)比起來,沙丁魚罐頭內部都堪稱海闊天空任我行。東京地鐵里的人是被“推手”(oshiya)們一個貼一個地塞進車廂里的。這些“推手”戴著白手套、大檐帽,穿著制服,是地鐵公司專門雇來往車廂里“塞”人的。地鐵關門的關鍵時刻,他們常常幾個人疊在一起壓上去,把所有體重突然壓向門口乘客,直到車門關上為止。到下一站,門一開,門口的人就像壓緊的彈簧被突然松開一樣彈出車外。
從錄像上看,人群擁向加馬拉橋頭的時刻,那里的密度創(chuàng)下了紀錄。起初大約是2人/平方米,這是人們能夠承受的合理密度,在日常生活中也不時會遇到。這時的人流還像河床中平靜的溪流,順暢前進。片刻之后,越來越多的人集中于此,情況開始變得不妙。
密度到了3人/平方米時,人流忽然變得不暢。大隊伍輪流經(jīng)歷停滯期和移動期,這種“手風琴效應”,或者叫“走走停停”(stop-and-go),你或許在堵車時有所體會。每過一分鐘,朝圣的人群就變得更密集。密度到了5人/平方米的時候,誰也休想往前挪一步了。人群停了下來,就像大風暴來臨之前那片刻出奇的寧靜。
緊接著,地動山搖。整座人山、整片人海前晃后倒,左傾右搖,人們仿佛站在一塊不穩(wěn)的平臺上,止不住地亂晃。潺潺流淌的小溪已然變作激怒的大海。我驚愕地看著密度指標一路飆升到9人/平方米!
如果你看到這個數(shù)據(jù)時還能坐得住,那只能說明數(shù)據(jù)還不夠直觀。這么說吧,這就相當于一個標準浴缸里同時站著14個人,或者一張乒乓球桌上站了38個人,或者60平方米的房子里擠著540個人。而這樣驚人的聚集從加馬拉橋頭一直延伸到幾十米以外。
發(fā)現(xiàn)這種人群震蕩現(xiàn)象的物理學家將它類比為液體的涌動,將其命名為“人群湍流”。在這種不穩(wěn)定狀態(tài)下,人的身體相互之間形成強大推力,一個人最輕微的動作也能誘發(fā)一股沖擊力,通過人們的身體擴散。這樣的人浪如果撞在一面堅硬墻壁上,接觸這面墻壁的人將立刻承受極大的壓力,甚至可能被壓碎骨頭。如果幾股沖擊力交匯,處于交匯中心的人失去平衡,就會引發(fā)多米諾骨牌式的崩塌和踩踏。在加馬拉橋上的這一天,許多喪生于人群湍流中的朝圣者是被活活悶死的。
十幾年以來,此橋一直是一臺貨真價實的殺人機器,不斷引發(fā)奪命連環(huán)案。1994年,270人魂斷于此;1998年,又有118人喪命;2001年死了35人;2003年又死了14人;2004年,251人由此踏上黃泉路;到了2006年,喪生者多達362人。這座橋設計的可通行人流量原為每分鐘3000人次,不可謂窄小,卻遠遠不夠。當?shù)卣?/span>2006年悲劇的震懾下行動了起來。原橋迅速被炸毀,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鋼筋水泥的巨無霸。它第一眼看上去不像橋,更像一座大樓。它長1000米,寬80米,共分4層,造價100萬歐元,設計通行容量為每分鐘8000人次。換句話說,如果全體法國人都到橋上走一遭,也只需要5天多一點的時間。
這項大工程之后,圣地難得平靜了一段時間,此后8年無事故發(fā)生。政府解決了這個難題嗎?很遺憾,事情并沒有結束。
2015年9月24日,又一次人群湍流發(fā)生了。死亡人數(shù)之眾,耗費了幾個月的清點時間。這次有2431人死亡,再創(chuàng)歷史新高。而這次破天荒的慘劇恰好就發(fā)生在……加馬拉橋的橋頭。
02 缺乏規(guī)劃或人為失誤會導致人群密度攀升
對于這類事故,媒體報道往往給人感覺事故的大部分問題出在參與活動的個人身上。英文報道里最常用的一個詞就是“stampede”,翻譯過來就是“蜂擁,潰散,四下奔逃”。麥加慘劇之后,有些組織者更是把批評的矛頭直指朝圣者,批評他們無組織無紀律。社交網(wǎng)站上還能讀到圍觀者感慨說“宗教使人喪失理性”。至于“愛的大游行”,我不時會聽到人們感嘆:“現(xiàn)在的年輕人?。 薄?/span>毒品,酒精……一沾上就完蛋?!边@是真相嗎?我們這里談到的幾樁慘案只能算冰山一角。要知道,全世界平均每年發(fā)生4.2起人群踩踏致死事件,導致386人死亡。在有些高峰年份,比如2015年,更是有十數(shù)起慘劇連環(huán)上演,全球共2500人因此喪生。而且鑒于大型集會的舉辦越來越頻繁、規(guī)模越來越大,可以肯定此類事件只會有增無減,受害人數(shù)不斷攀升。
這類事故的常發(fā)地之一是宗教場所。比如經(jīng)常登上新聞媒體的麥加,從20世紀90年代以來,那里發(fā)生了十幾起同類慘案。
但在所有宗教場所當中,這類事故傷亡最多的當屬舉辦宗教儀式期間的印度神廟。要不是為了神明,那就是為了足球。跟法國人在文化上比較接近的例子有1985年的海瑟爾慘案和1989年的希爾斯堡慘案,南美和非洲的足球場也經(jīng)常發(fā)生悲劇。再有就是大型音樂節(jié)和公共慶典,兩者造成的踩踏致死人數(shù)也都不少:2014年12月31日上海外灘跨年夜燈光秀,36人;1999年明斯克啤酒節(jié),53人;2010年柬埔寨送水節(jié),347人;1979年誰人樂隊(The Who)演唱會,11人。
讓人瘋狂的究竟是什么?節(jié)日、宗教,還是足球?事實上,這三者充其量都只能算誘因,是大型集會的由頭。事故的原因簡單而唯一:有限的空間中集結的人口密度過大。既不怪酒精,也不怪裁判員,一切僅僅是個密度問題。一般來說,每平方米6~7人是某個空間內人群密度的臨界值,一旦越界就很容易形成“人群湍流”。如前所述,這種現(xiàn)象對人的身體造成超出承受極限的壓力,致人死亡。不管是為了什么集會,比賽結果如何,吉他手現(xiàn)場發(fā)揮怎么樣,人們喝醉了還是沒喝醉,只要密度超過臨界值就會造成傷亡。這是力學決定的。
單位面積人口密度是誘發(fā)事故的直接原因??缮罹科饋?,是什么導致了人群密度的攀升?我們常常會發(fā)現(xiàn),缺乏規(guī)劃或人為失誤才是背后的原因。仍以麥加事件為例,加馬拉橋與周邊環(huán)境相比,是一個典型的瓶頸。朝圣者由四面八方匯聚至此,人流密度不可避免地激增。在“愛的大游行”過程中,如果組織者沒有臨時堵截人流,也就不會導致警戒線外人群的迅速堆積,繼而釀成慘禍。
2001年,在加納首都阿克拉,安保人員向球場外強制疏散不滿的球迷時,忽略了體育場有一個出口始終關閉著。結果人群在護欄前越壓越緊,127人就此喪生。在謝菲爾德的希爾斯堡體育場,大批觀眾在錯誤的引導下不斷擁入一片已經(jīng)爆滿的看臺,96人就這樣被壓到鐵絲網(wǎng)上活活擠死。在海瑟爾慘案中,體育場看臺的一側沖上來一群氣勢洶洶的足球流氓,驚慌的人群全部擠到看臺的另一側,導致踩踏發(fā)生。有時,人群的聚集是由某個外部事件引起的,比如1999年白俄羅斯明斯克的一場暴雨,2011年印度薩巴里馬拉(Sabarimala)的一場車禍,2008年印度奈納德維(NainaDevi)一處圍欄的垮塌,2008年印度佐德普爾(Jodhpur)一堵墻的坍塌,2006年印度普拉塔加爾(Pratapgarh)一扇大門的倒下。一則簡單的謠言也足以引起人群騷動。在2005年的九夜節(jié)期間,印度一寺廟附近的人群中開始謠傳橋要塌了,恐慌造成115條生命凋零;在2005年的巴格達,因為人們懷疑有自殺式炸彈襲擊,最終導致965人喪生。
種種不同的實例已經(jīng)表明,踩踏事故很少是人群自身引起的。它根本上是一組致命因素的組合:龐大數(shù)量的人群聚集,加上外部事件引發(fā)的預料之外的集體運動。
03 人群之中如何求生?
這種情況下能怎么辦?保羅·維特海默(Paul Wertheimer)是一家人群管理咨詢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和管理者,他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2008年長島大型連鎖商店沃爾瑪舉辦“黑色星期五”大促期間發(fā)生人群踩踏事件,導致一人死亡。這位專家曾參與事后的法律程序,并作為控方證人出庭。
維特海默其實并不是科學家。他是個生意人,一個特立獨行的生意人,專門挑戰(zhàn)在擁擠的人群中心極限生存。他讓自己置身于危險的高密度人群的最中心,試圖全身而退,堪稱大眾研究學界的邁克·霍恩。
20多年來,維特海默擠過幾百場火爆的重金屬或硬搖滾音樂會。金屬樂隊(Metallica)、瑪麗蓮·曼森(MarilynManson)、潘多拉樂隊(Pantera)、黑色安息日(BlackSabbath)、殺手樂隊(Slayer),這些最瘋狂、最勁爆的樂隊演出現(xiàn)場都有他的身影,人稱“樂池老頭兒”。每次他都站在離舞臺只有幾米遠的位置,那里是人群的最中心,當然也是最危險的地帶?,F(xiàn)在我就來給你講幾則他從親身實踐中得出的絕境求生方案。
求生法則之一:在往人群中心擠之前,先看好各處緊急出口的位置。一旦陷入人堆,人的視線范圍和頭腦清晰程度都勢必降低,那時候再找就晚了。要知道危急情況下你不一定到得了那個看似最快捷的出口。同時,要注意哪里是人群最密集的區(qū)域,哪里又是最直接的脫身路徑。
求生法則之二:一旦感覺不適,立刻撤離人群。就算演出還沒開始,而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到目前所在的位置,也必須自認倒霉,轉身撤退。一旦到了安全區(qū)域,別想著回去找落下的東西或同行的朋友?;仡^只會使情況惡化,沒有任何用處。
求生法則之三:站穩(wěn)腳跟!人群潰散的后果是戲劇性的。在多米諾效應下,沒有人想故意踩你,卻還是會身不由己地踩上你;你也可能會被旁邊人死死壓住,直不起身。所以你要竭盡全力保持身體平衡。
求生法則之四:氧氣在這種時刻是最珍稀的資源。如無絕對必要,不要浪費氧氣!不要無謂地尖叫,大喊救命,即使你想引起附近救援人員的注意,也可以先試著做高舉雙臂搖晃等動作,有時候效果是一樣的。人群擠壓力越來越大的時候,盡量將你的兩臂抱在胸前,就像拳擊運動員的預備式那樣,這樣能保護你的胸腔,將壓力降至最低。
求生法則之五:保持體力。在感覺到人群的“震波”傳到你身上時,不要試圖抵抗。只要你能確保身體平衡,順著人群的方向搖擺是更明智的做法。一陣沖擊波過后,通常會有一陣短暫的平靜,趁這個間隙你可以朝著想去的方向挪動幾步。但注意別靠近墻或者其他硬的障礙物,那兒是人最容易被下一波壓力壓扁的地方。
維特海默還有一個獨門秘籍,但聽上去很荒誕—求你身邊的人把你舉起來,舉過人群的頭頂,靠他們的胳膊一個傳一個,把你一路傳到人群外邊。這個脫身術我聽著總覺得不太靠譜。要是有人舉不動了呢?又或者有人不愿意舉呢?萬一要是掉下去,豈不是比原來更慘?而且這樣做也會給周圍人帶來更大的風險。
本文書摘部分節(jié)選自《新烏合之眾》第五章,內容有刪節(jié),小標題編輯自擬,經(jīng)出版社授權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