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后廠青年
段子講多了,人多少會變得樂觀一些。得罪人、被傷害也好,錯過了某些機會也罷,最終都會被我變成一個段子。
最新一季《脫口秀大會》于去年10月落幕,截至目前,這檔節(jié)目豆瓣評分7.6,全集騰訊視頻總播放量破30億,是上一季的近1.5倍。其制作方笑果文化自2016年首獲普思資本投資以來,共獲得8輪融資,估值據(jù)報道超30億元。
這個關(guān)于笑的生意,不止吸引資本投注,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也涌入其中。
他們大多是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的程序員和運營,白天充分感受工作和生活的苦難,而到了晚上,他們又站在小小的開放麥舞臺上,用一個個好笑或不好笑的段子,渴望獲得來自陌生人的笑聲。
90后李想是其中一員。在脫口秀表演中,他有另外一個名字——痛風想。
2018年年初,痛風想第一次參加開放麥,截至目前,他已經(jīng)講了近500場。
從朝九晚五的保健品公司財務,到全職做脫口秀演員,痛風想用了四年。
最近一段時間,他開始到全國各地演出。
「當脫口秀演員最好玩的事,是你只要到有喜劇俱樂部的地方,都可以用一場開放麥征服當?shù)氐娜?,有種“云游僧人”四處掛單、交流佛法的感覺」。而這種職業(yè)形態(tài),是痛風想以前從事財務工作時從未想象過的。
以下是他的自述:
第一場開放麥,“偷”了個冠軍
我從小就是個話癆。
記得以前跟我媽去姥姥家,姥姥住城郊,距離遠,我們搭的是一輛很破的大客車,每次都坐滿了人。
我一上車就說個不停,窗外有啥新鮮的都要拉著我媽一起看,從東聊到西,旁邊的阿姨實在忍不了,問我媽,「這小孩怎么話那么多」。
2017年8月,我在微博上關(guān)注了郝雨(單口喜劇演員、說唱歌手,代表作《大學生自習室》等),哈爾濱人,是我老鄉(xiāng)。他當時已經(jīng)在單立人說脫口秀了。
有天他發(fā)微博說周末有一場演出,票價80,周奇墨、小鹿那場也在。
我初中聽過他的歌,想著說花錢去看熱鬧,給童年的記憶捧個場。但就是這場表演,讓我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我覺得脫口秀跟之前喜歡的相聲太不一樣了——一個人,一支麥,在臺上講自己平時看到的東西,離生活近得多。
表演結(jié)束后,我進了單立人的粉絲群,群里很多人都在推薦國外的脫口秀專場。后面兩個月,我像「瘋了一樣」,看了一百多個國外專場。
給我印象最深的,是Gabriel Iglesias(加布里埃爾·伊格萊西亞斯,著名喜劇演員)在道奇體育場的專場,他跟我一樣是個胖子,外號叫Fluffy(蓬松哥)。
那是個上萬人的場子,他講了將近一個小時,下臺的時候,觀眾都在喊他的名字,「Fluffy!Fluffy!」
當天晚上我夢到了這個畫面,醒來后覺得,不行,我要上臺試試,萬一以后有人到北京五棵松還是哪兒專門看我,那感覺得多過癮。
2018年1月18日,在北京朗家胡同的一家酒吧里,我參加了噗哧HUB(笑果線下脫口秀廠牌)辦的新人開放麥比賽。
這是我第一次上臺。此前只參加過一次單立人喜劇的脫口秀體驗課。
上臺前幾天,我和其他參賽選手每天都在微信群里聊天,群里有一百多人,大家什么都聊,但不聊段子,彼此都憋著一股勁兒,想上臺的時候給別人一個驚喜。
比賽當晚來了十二三個新人,如果非要說演出效果,只能用「一場災難」來形容。大家都在講“自認為好笑”的段子,排隊比尬,臺下觀眾多數(shù)是不明所以的表情,偶爾好心送你幾聲笑。
那臺子很小,我右手拿著話筒,左手垂在胯的位置,肩膀往前縮著,沒任何走位,就站著背稿子。當時前排坐著特地來給我捧場的同事大姐,但她也不笑,搞得我更緊張了。講得稀爛。
等所有人表演結(jié)束,三十名觀眾要投票選出冠軍。因為我?guī)Я怂膫€人,還有一位陌生女觀眾投了我一票,我以五票的“絕對優(yōu)勢”拿下當晚的冠軍。
現(xiàn)在看來,這真是一個羞辱性極強的榮譽,完全是自己一手操作的“內(nèi)幕”。
自我感覺很失敗?;丶液缶氫摴P字到凌晨一點,我心情才平復了一些,「還是想繼續(xù)寫段子上開放麥」。
當會計只能收獲奇怪的“快樂”
我得了痛風之后,就把微信名改成了「痛風想」,上臺表演也拿它當藝名。我媽很不滿意,說我把病放在名字里是咒自己,讓我改成東北肥?!址视峙!N艺f我已經(jīng)得了痛風,怎么算咒自己呢?我沒改。
在接觸脫口秀之前,我的職業(yè)是會計,算賬的。我爸在銀行工作,我媽是老師,他們希望我畢業(yè)后回老家,幫我選了這個專業(yè)。
畢業(yè)后我進了一家內(nèi)資事務所,經(jīng)常跑出去蓋章、走流程,不用做會計憑證,跟人打交道比較多。
剛開始還挺有干勁的,我給自己列了個職業(yè)計劃,比如五年內(nèi)做到審計經(jīng)理級別,獨立帶幾個財審項目,還要把注冊會計師證拿到手。
后來跳到企業(yè)做財務結(jié)算,開始做憑證了,每天面對的都是數(shù)字,一直算一直核對,不能出錯。慢慢地,覺得沒意思,越來越不想干了。
我說一句很冒犯的話,我覺得會計的門檻跟拖車一樣低,你只要識數(shù)就能做。很多招聘只通過證書判斷你水平的高低,這是我特別不能理解的。如果只能靠人為出題來區(qū)分你我,那可能真的是沒有什么太難的內(nèi)核。
跟表打交道是很輕松的,但也很枯燥、無聊以及愚蠢。
脫口秀這點不太一樣,在這行,你能見到各種各樣的人。我在上海某家俱樂部見過一位身高1米8的大漢,長得很糙,但一張嘴是娃娃音,那種反差帶來的沖擊,「觀眾一下子瘋了」,你本能地會好奇他下一句要說什么。
通過開放麥,我認識了不少和我一樣“不務正業(yè)”的愛好者,挺大一部分是程序員,健身教練、審計員也有,我還認識一個送水的,聽他講過好幾次,不知道他有沒有堅持下來。
其實當會計也有“快樂”時刻,報表試算平衡的時候是快樂的,找到哪一分錢是哪兒出錯了是快樂的,但這種快樂對我來說,實在是太奇怪了。
上開放麥是沒有收入的,所以我一直沒辭職。白天干會計的工作,晚上趕不同俱樂部的開放麥,距離近的話,一晚上最多能趕三場。同事都不知道我在說脫口秀,有時問我周末忙啥,我都說有文案策劃類的兼職要做,「像在過雙面生活」。
我爸媽也不覺得我能靠講脫口秀養(yǎng)活自己,還總說「演員是吃青春飯的」,說的好像我真是個熒幕上的演員似的。
沒開放麥的那天,我下班會去驚訝喜劇客串主持人,演員到場之前,我負責熱場子,也就是跟觀眾硬聊,沒段子接的時候就強調(diào)演出注意事項——“可以拍照”“不能錄音”“不要接話”······
我前后主持了三四個月,跟觀眾的近距離互動讓我松弛了不少,自己上臺講段子的時候也比之前順暢多了。以前都是穿著“外套”上臺表演,不自由,有了讓場子熱起來的經(jīng)驗后,自然也能慢慢扔掉它了。
圖源/微博 @痛風想
生活給我檸檬,我把它變成段子
很多人有個誤解,認為我們講段子是為了消解生活的不愉快,但事實是我們先消解了不好的情緒,再把它變成好笑的段子,暫時消化不了的,講出來也不會好笑。
初中有次在網(wǎng)吧被我媽抓了個現(xiàn)行,她既沒罵也沒打,就雙手環(huán)抱站在我椅子后面,說「我看著你玩」。
我羞死了,認錯也不行,她死活不肯走,「當時感覺整個網(wǎng)吧的鍵盤聲都停了」。從那之后,我特怕我媽。
我2018年在臺上講過一次,講的時候五臟六腑都在顫抖,其實我當時還沒消化好這件事,觀眾聽了也不笑,心里估計在想,“這人真慘吶”。
我問我媽當年為什么要那么折磨我,她壓根不記得了,「我有那么狠嗎?」
后來我又試著講了幾次,效果依舊不太好,我應該還是沒完全從陰影里走出來。
這其實是很能體現(xiàn)一名脫口秀演員專業(yè)層面的東西,憤怒、悲傷消化得快不快、好不好,再到能不能順利地講出來,都是一步步來的。
把痛苦拿到臺上講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對于新人來說,剖析那些東西已經(jīng)要花很多時間,還要找角度寫成好笑的段子,很容易走彎路。
我之前在單立人學院當了兩年培訓師,后來去上海的俱樂部也負責過新人審稿,至今看過三四百份稿件,大家其實有很多共通的問題。
除開講寫段子的技巧、表演的框架等等,我覺得和學員聊天的過程是最有意思的,「像打開一本本之前沒看過的小說」。
在哪兒上學?
小時候是怎么被你爸打的?
碰到過哪些討厭的人?
····
其實和采訪挺像的,我短暫地進入另一個陌生人的某段生活,碰撞出不同的觀點,打磨出一個好笑的段子,然后退出。
我經(jīng)常掛嘴邊的是,我講的水平雖然算不上全國頂尖,但全國頂尖的演員也沒時間教你們,那就找我吧,好歹能提供一些幫助。
我總覺得脫口秀職業(yè)演員和愛好者之間有一條線,不是說上了幾場開放麥就是單口喜劇演員了,我希望成為那條線。
如果你能拿出比我精彩的五分鐘,那恭喜你,你可以自稱職業(yè)演員了。要是不如我,那就再上幾十場開放麥。
辭掉朝九晚五的工作,做全職演員
去年10月底,我跟微博財經(jīng)博主任小酒拍的一條視頻火了,目前200多萬播放量。
剛上熱搜的時候,我在腦白金上班,正用Excel認真做表格呢,微信消息開始響個不停,有人說在微博首頁熱搜看到了我的視頻。我一看截圖,熱搜47名。趕緊發(fā)了個朋友圈,發(fā)的過程還在升,「想哥,37了」「24名了」「進前20了」······
那條視頻最終爬到了熱搜第14,這時候心里開始有反差感了,我微博熱搜都14(名)了,還在這里給你腦白金做表,不做了,趕緊給我安排個助理。
圖源/微博 @任小酒說
助理當然是沒找了,但這事給我全職講脫口秀帶來了不少信心。
我盤算了下,10月份不算工資、稿費,光演出費已經(jīng)差不多達到工作三四年白領(lǐng)的收入水平。11月減少了演出場次,發(fā)現(xiàn)錢還是夠用。既然我沒婚育壓力,爸媽身體也健康,那就試試做全職(脫口秀演員)吧。
我之前不能說是月光,但銀行卡基本沒有余額,現(xiàn)在稿費、演出費一到賬,我一天可能刷兩三次,甚至五六次,看看錢是不是真的還在卡里,沒被信用卡劃走。
哪怕今天跟房東鬧掰了,我隨便找個三四千的房子,押一付三也能立馬掏出來,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最多的一次,我一天跑了5場商演,四場15分鐘,一場10分鐘,從下午2點半到晚上7點半,除了休息和趕路,剩下的時間就是在講。最后一場基本靠肌肉記憶維持,演完整個人冒虛汗,腦子木了,嗓子也啞得沒力氣說話。當時就覺得,「這錢還是不能這么賺」。
到今天,我做全職脫口秀演員已經(jīng)快8個月了。
回想過去四五年,我基本都在線下講,掙得肯定不如線上的多,名氣也沒他們響。所以跟任小酒合作后挺開心的,得到曝光是一方面,我留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視頻也多了。
幾十年后我死了,喜歡脫口秀的人還能看到一個黑胖子在視頻里講段子,從主持人的第一句介紹開始,感覺自己突然又會活過來一下:
“下面讓我們掌聲歡迎痛風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