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席菁華
編輯 | 張慧
長靴形亞平寧半島的“靴根”上，坐落著意大利東南部最重要的港口塔蘭托港，傳說是海神波塞冬之子塔拉斯的故鄉(xiāng)。
這里屬于典型的地中海氣候，夏季高溫少雨，冬季溫暖濕潤，年平均風速每秒5.2米左右。海風卷起地中海的浪花，輕拍岸邊。
今年2月，離港口不遠處的蔚藍海域上，樹起了10臺超百米高的白色風機。4月，隨著風機的轉動，源源不斷的綠色電力開始輸入意大利的電網。
這些風機由中國企業(yè)明陽智能（601615.SH）生產。該項目是意大利以及地中海地區(qū)首個海上風電項目，也是中國整機商首次將風機樹立在了歐洲的海域上。
36年前，中國第一個風電場在山東榮成建成，維斯塔斯等外企扮演著國內風電行業(yè)“開拓者”的角色。如今，依靠國內市場壯大的中國風電整機制造商們，具備了與維斯塔斯、GE等歐美風機巨頭比肩的能力，開始加速爭奪海外場。
據中國可再生能源學會風能專業(yè)委員會統(tǒng)計，去年中國出口風電機組886臺，容量326.8萬千瓦，同比上漲175.2%，創(chuàng)歷史新高。
去年，中國首次實現海上風電機組的出口。金風科技（002202.SZ）、明陽智能和東方電氣（600875.SH）的共72臺海上風機出口越南。
明陽智能首次拿到日本的海上風電訂單，這也是中國風機首次出口至日本。
同期，中國能建包攬了越南最大陸上風電及海上風電項目，均使用國產機組；遠景能源則在印度拿下拿下了中國風機品牌迄今最大的單一海外市場訂單。
打開“走出去”格局
2007年，中國出口了首臺風機。但由于技術基因源于海外，長時間內中國風電整機商無法與國際巨頭匹敵。
“與家電企業(yè)等不同，整機商出海并非止于賣風機，更關鍵的是完成風電項目建設?！敝袊稍偕茉磳W會風能專業(yè)委員會秘書長秦海巖對界面新聞表示，這意味著企業(yè)不僅需要熟悉各國的政策法規(guī)環(huán)境，還需要參與融資、認證、物流、施工安裝等其他諸多環(huán)節(jié)，形成一套完整的配套體系作為支撐，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除了準入門檻高，國外風電項目單體規(guī)模較小，也增加了國內整機商布局海外市場的難度。過去十多年，中國風電整機商“走出去”的步伐相對緩慢。
經過近幾年快速發(fā)展，中國風電整機商的技術水平和度電成本迎頭趕上，具備了走出去的實力基礎。目前，中國風電機組已累計出口至六大洲的42個國家和地區(qū)。
頭部整機商的海外業(yè)務也取得了重大突破。
去年，金風科技國際項目總裝機容量45.24萬千瓦，同比增長82.71%；新投產機組裝機容量20.48萬千瓦，同比增長14.09%。
同期，金風科技國際業(yè)務營收60.6億元，同比增長31.9%，營收占比11.98%，首度站上兩位數。板塊毛利率18.6%，同比增長27.45個百分點。
金風科技在南美市場的在手訂單達69.1萬千瓦，同比增幅高達188%，已成為阿根廷第三大風力發(fā)電公司。
金風科技董事長武鋼在2021年業(yè)績說明會上表示，該公司計劃2025年實現國外整機市場占有率5%。
去年，遠景能源的海外新增風電裝機65萬千瓦，同比增長132%，成為越南最大的陸上風電整機商；且在印度市場拿下大單，將提供596臺風機，裝機接近2吉瓦。
同期，明陽智能海外業(yè)務營收1.72億元，同比增長逾33倍。新增海外銷售訂單45.5萬千瓦，同比增長19.74%。
除越南市場外，明陽智能把目標投向了歐洲和日韓的海上風電市場。除了意大利塔蘭托、日本項目外，明陽智能還將為一個歐洲漂浮式項目提供11兆瓦半直驅海上風電機組，預計2023年落地。
明陽智能還開始投資海外工廠。去年12月，明陽智能與英國政府達成意向協(xié)議，將在當地投資建設風機、葉片生產基地。
今年5月30日，明陽智能與韓國最大風電整機制造商、風力發(fā)電企業(yè)Unison公司簽署戰(zhàn)略合作協(xié)議。雙方將在韓國建設風電中心，推動研發(fā)適用于韓國市場的固定式和漂浮式海上機型。
越南等國外新興市場風電年建設量增加，為中國風電出海提供契機。
2021年，越南取代澳大利亞成為中國風電機組新增和累計出口最多的國家，新增和累計出口量占比分別達72.1%和25.4%。
越南正處于風電搶裝期，目標到2030年陸上風電裝機達14-24 GW，海上風電裝機達7-8 GW。2023年年底前，越南陸上和海上風電項目可分別獲得每千瓦時8.5美分和9.8美分的補貼。
秦海巖認為，隨著國內風電整機商在全球建立起較為完善的配套體系，且能夠提供具有技術、質量、價格競爭力的豐富機組產品組合，中國風電設備出口正在進入爆發(fā)式增長階段，“十四五”期間有望實現指數級增長。
秦海巖認為，海外市場打開了中國風電產業(yè)新的增量市場，可確保有足夠的年度增長規(guī)模來推動產業(yè)發(fā)展。
“與國際廠商同臺競技，可加快國內企業(yè)技術創(chuàng)新的迭代速度。”秦海巖稱，依托設備出口和項目開發(fā)，還可加速中國風電技術標準的輸出，促使國內企業(yè)在國際舞臺上獲得更大的話語權。
此外，通過在國外設立研發(fā)中心，加強與相關科研院所、高校等機構的合作，在更加貼近海外市場的同時，也可充分利用全球的研發(fā)資源優(yōu)勢。
多位風電業(yè)內人士告訴界面新聞，國內整機市場已經飽和，出口可以避免國內整機商單純的價格競爭，緩解競爭壓力。
國產風機競爭力
中國是全球最大風電裝備制造基地。據全球風能協(xié)會統(tǒng)計，中國已連續(xù)12年穩(wěn)居全球最大風電市場位置，占比達50.91%。據彭博新能源財經，去年全球十大制造商中，有六家來自中國。
中國風電市場具備明顯的規(guī)模優(yōu)勢。秦海巖提供的數據顯示，中國風力發(fā)電機、輪轂、機架、葉片、齒輪箱、軸承等產量占全球60%-70%，風電機組的產量占全球的2/3以上。
秦海巖表示，中國制造基地也是外資企業(yè)開拓國際市場的重要支撐。以維斯塔斯為例，中國制造基地年交付量占其總交付量的一半以上。
同時，中國風機的價格優(yōu)勢明顯。2021年中國陸上風電進入平價時代，國內主流風機廠家頻頻拋出低價。伍德麥肯茲咨詢公司數據顯示，去年中國風機價格下降24%。
因價格承壓，早期為中國風電市場做出重大貢獻的維斯塔斯、GE、西門子歌美颯等外企，在中國客戶投標名單中沉寂，去年在中國的安裝量減少一半。
去年，全球最大風電整機商維斯塔斯在中國的市場份額僅為1.2%，排名第12位。西門子歌美颯甚至放棄了中國的陸上風機銷售業(yè)務。
受疫情影響，去年全球能源價格、運輸成本上漲，部分供應鏈中斷，西門子歌美颯陷入巨虧，維斯塔斯也出現盈利下滑。
得益于龐大、穩(wěn)定的國內市場，中國整機商的業(yè)績卻未受到沖擊。五大風電上市公司全部實現了利潤大增。
與此同時，國內風電整機商此前的技術短板也已逐漸補上。金風科技告訴界面新聞，中國風電公司已具備大兆瓦級風電整機、關鍵核心大部件自主研發(fā)制造的能力。
金風科技表示，中國風電產業(yè)的國際業(yè)務鏈已基本成型，覆蓋技術研發(fā)、開發(fā)建設、設備供應、檢測認證、配套服務等多方面。供應鏈相對成熟、開發(fā)經驗豐富以及項目執(zhí)行效率高，是國內風電的優(yōu)勢。
遠景能源全球副總裁徐剛對界面新聞稱，中國風機在兆瓦數和葉輪直徑方面，甚至已領先于國際市場主流。
中國風電出口量增長態(tài)勢快速，還得益于良好的融資能力。銳軒咨詢創(chuàng)始人、總經理孫文軒告訴界面新聞，在部分新興市場或發(fā)展中國家，中國整機企業(yè)可以解決當地開發(fā)商的融資需求，這成為中國整機在海外市場的一大賣點。
界面新聞獲悉，中國整機商通過在國外購買和開發(fā)項目來擴大出口。這可以避免它們在國外市場缺乏業(yè)績記錄等出口壁壘，許多投資得到了中國國家開發(fā)銀行等機構的融資支持。
孫文軒認為，中國能建、中國電建等中字頭EPC企業(yè)及央企開發(fā)商加快推動“一帶一路”工程建設，也帶動了風電整機商一起出海。
據界面新聞不完全統(tǒng)計，2021年，中國能建在越南建設了當地最大的越南金甌1號350兆瓦海上風電項目，以及VPL30兆瓦海上風電項目；陸上建設了越南德農300兆瓦風電項目、平順二期90兆瓦風電項目、雅蓓2×49.5兆瓦風電項目，以及嘉萊風電項目蔥龍鄉(xiāng)155兆瓦風電項目等。
同期，中國電建建設了越南平大310兆瓦海上風電運輸項目、樂和二期130兆瓦風電項目、朔莊2號30兆瓦海上風電總承包項目EPC合同、檳椥80兆瓦海上風電EPC合同和20年運維合同等。
獨立出海能力不足
盡管出口加快，但中國風電整機商仍未能在海外市場上占據主導地位，且很多項目跟隨中國能建、中國電建及央企開發(fā)商一起出海，獨立出海的能力仍不足。
孫文軒對界面新聞稱，未來國內風電市場仍能每年保持50-60 GW以上的裝機。這一龐大的國內市場增量及競爭環(huán)境，會導致一些風電企業(yè)的國際化戰(zhàn)略動力不足。
去年以來，越南等新興市場風電開發(fā)提速，中國風電出海增速“被動”提高，但只有小部分為獨立接觸當地開發(fā)商并投標拿單，大多搭的是央企開發(fā)商和EPC企業(yè)的項目便車。
孫文軒指出，除頭部整機商外，多數整機商未把國際化上升至重要戰(zhàn)略，且未主動積極布局海外市場。
與海外巨頭相比，中國風機技術仍存差距。孫文軒表示，在西歐、美國、日本等成熟的海外市場，投資方更關注風機的技術、質量和全生命周期的回報率。
“國外對風機的認證和質量的要求更高，價格敏感度低”，孫文軒表示，風電整機銷售受到海外市場業(yè)績、運行質量和技術水平等因素的限制，機組需經過國際國內頂尖第三方機構的嚴苛評估。
據界面新聞了解，相較于前期的低成本靜態(tài)投資，海外客戶更關注項目的長期盈利性，重視長期的裝機業(yè)績和運行記錄，將平準化度電成本（LCOE）和發(fā)電量作為衡量標準。
此外，海外業(yè)務對商務、法律、金融等各個方面提出更嚴格的要求。
徐剛告訴界面新聞，獨立走到國際市場，需檢驗整機商環(huán)境適應、市場匹配、供應鏈整合、創(chuàng)新研發(fā)、快速響應、文化融入等多項能力。
“有競爭力的產品、敏捷的服務響應、值得信賴的履約能力，是整機商成功的關鍵?！毙靹偙硎?。
金風科技稱，對于每一個進入的市場，該公司均會預先熟悉市場規(guī)則和要求，特別是電網和環(huán)境安全等方面，目的是保證項目順利完成，避免相關方利益受損。
“海外不是一個掙快錢的市場。很多風險因素可能導致不能完全履約或產品無法達到發(fā)電量等要求?！毙靹偡Q，國內整機商出海，需要尊重游戲規(guī)則和合同，不投機取巧，耐心苦練產品、服務和供應鏈內功，“在談判承諾和合同簽約前，則需要十分謹慎。”
金風科技建議，企業(yè)需提高國際化經營能力和意識，加強合規(guī)合法和屬地化經營，建立國際化的管理體系，提升風險防控能力?！?/span>在氣候變化危機影響下，風機不僅要滿足產品質量要求，對于環(huán)境屬性的認證，正成為新的發(fā)展趨勢。”該公司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