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張嘉琦

編輯|周亞波

《風起隴西》的熱搜詞告訴我們，不按時追劇的觀眾，就要承擔“被劇透”的風險。

作為該劇前期最大懸念，“新燭龍”的身份在第16集被揭曉，既帶有反轉，又可以對得上前序劇情。對于按時追劇的觀眾來說，這稱得上讓人直拍大腿的精妙劇情，但是沒能按時看到更新的觀眾，可能就要失去這種快樂了——一打開微博熱搜，?#XX（角色名）是新燭龍#?的話題赫然在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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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電影，國產(chǎn)劇的劇透一直以來不是被重點關注的話題。直接原因在于，“觀劇時差”這件事，在網(wǎng)劇時代才逐漸被討論：電視臺的線性播出模式被改變后，看劇成了一件隨時可做的事情，再加上會員加更的全新時間線和倍速觀劇功能的出現(xiàn)，看劇的人按節(jié)奏被分成了好幾撥，劇透的問題才在國產(chǎn)劇領域正式浮出水面。

一些人默認國產(chǎn)劇是“可以被劇透的”內(nèi)容，甚至開發(fā)了“熱搜追劇”的超級倍速模式，相比于一打開《柯南》就有彈幕指出兇手，在熱搜詞條上看到大結局這件事，倒顯得沒那么難以接受。

于是，“劇透”甚至開始成為劇集的宣傳點，比如提前釋出片場花絮和路透，用來拉高觀眾的期待值。

當然，這其中也包括“反劇透”，特別是在強懸疑的類型中。最近的例子就是《開端》，開播之前，白敬亭等一眾主創(chuàng)都曬出了自己簽署的反劇透協(xié)議，盡量將“兇手是誰”的懸念保持到大結局才揭曉。但即便如此，這種“反劇透”也只能保護那些按時追劇的人，不可能照顧到所有人的觀劇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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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劇透的倫理性，一直是學界爭論不休的話題。所有文娛產(chǎn)品的消費過程都不可能拉齊，看電影有首映場，看劇當然也有會員（甚至還有盜版資源），“被劇透”這件事，看起來是個永遠無法解決的問題。

劇透文化的歷史

許多國內(nèi)觀眾能迅速對齊的一次“大規(guī)模反劇透教育”，還要追溯到2019年4月上映的《復仇者聯(lián)盟4》。作為復仇者聯(lián)盟系列的終章，該片在上映前就吊足了觀眾胃口，把“反劇透”營銷玩到了極致。

為了不被劇透，很多人選擇觀看零點的首映場，演員吳磊就在自己的vlog里面提到“因為怕被別人劇透，所以要趕去看首映”。

有趣的事情是，這些防止別人劇透的人，在看過首映場之后，又很難抑制住自己向別人劇透的沖動。臺灣TVBS還報道了一位劇透者的“下場”：《復聯(lián)4》上映當天，一位剛看完首映的觀眾在影院門口大喊關鍵劇情，最終被一群人圍毆。

一時間，“劇透”成為熱門討論詞?！稄吐?lián)4》上映前兩天的微博或朋友圈，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啞謎和暗號，也成為了當時的一種談資。

劇透在英文里是spoiler，從詞源上說是“破壞者”的意思。根據(jù)語言學家班·季默的研究，Spoiler一詞的公開使用是在1971年，《國民諷刺》（National Lampoon）雜志的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道格·肯尼發(fā)表了一篇名為《Spoiler》的文章，劇透了許多流行小說和電影的關鍵點，以諷刺這種行為。文中他提到：“劇透！這是什么？簡單來說，就是每部你可能去看的懸疑小說或電影的戲劇性結尾。節(jié)省時間和金錢！”

不過，在這個詞還沒出現(xiàn)之前，很多創(chuàng)作者就已經(jīng)有了“反劇透”的意識。其中最廣為人知的故事來自導演希區(qū)柯克，1960年，電影《驚魂記》上映前，為了防劇透、盡最大可能完成呈現(xiàn)意外干，希區(qū)柯克不僅買光了所有羅伯特·布洛克的原著小說，還要求影院做出了嚴格規(guī)定，在影片開映之后，遲到的觀眾不得進場。

在《驚魂記》的宣傳海報上，印著“如果你不能保守秘密，請你看完后遠離人群”和“不要透露結尾。這是我們僅有的東西”兩句標語。

相比劇集，電影直接連接消費，且總時常較短，比較“一次性”，劇透的討論史自然更久遠。而在電視劇范疇，劇透的影響開始逐漸變大，是伴隨著網(wǎng)劇時代的到來，以及互聯(lián)網(wǎng)生態(tài)的改變而開始的。

在臺播時代，線性的播出模式?jīng)Q定了大部分人的觀劇時間是統(tǒng)一的，且是由電視臺排播決定的。在這個時期，唯一“有資格”劇透的是官方媒體，比如1981年創(chuàng)刊的《中國電視報》，就會將熱門劇集的劇情梗概納入版面。

隨著網(wǎng)播時代的到來，觀眾掌握了決定自己看劇時間的權利，他們不必守候在電視機前等待更新，而是可以選擇在播出之后的任何時間觀看任何劇，這是第一重觀劇時差。

第二重時差來自長視頻平臺推出的會員制度，“多看X集”成了會員的專屬福利，這意味著即便所有人都是按時追更，會員和非會員的節(jié)奏仍然不同。曾經(jīng)有超前點播的時候，這種時差更加明顯，又有一批“會員中的會員”，可以成為世界上最先看到大結局的人。

觀眾徹底被按照時間分層后，社交媒體和視頻彈幕又賦予了他們隨意發(fā)表觀點的權利，那些“走在前列”的人，無疑掌握了給別人劇透的能力，無論他們是否有主觀意愿。

另一方面來看，“被劇透”的國產(chǎn)劇觀眾，也并不是都對此有反對意見。在梁文道看來，互聯(lián)網(wǎng)讓劇透成為了一種“次文化現(xiàn)象”，如出現(xiàn)了一些圍繞劇透而成立的社群，目的是為了猜測結局、虛構情節(jié)甚至想方設法打探結局的走向，之前在“看個劇，憑什么非要大團圓？”一文里討論過的“HE/BE”也屬于劇透結局的一種。

也正因為這樣，在國產(chǎn)劇領域，劇透似乎開始成為一件防不勝防的事了。

誰在反對劇透？

劇透在客觀上到底會對文藝作品產(chǎn)生多大影響，要根據(jù)具體內(nèi)容而定。

莎士比亞在《羅密歐與朱麗葉》的開場詩里就幾乎把整個故事交代得清清楚楚，“這一段生生死死的戀愛，還有那兩家父母的嫌隙，把一對多情的兒女殺害，演成了今天這一本戲劇。”即便如此，也不影響它成為經(jīng)典，以各種形式被反復傳播。

西方學界的普遍觀點是，劇透對電視劇的影響比電影來的要小。不過，在網(wǎng)播時代可能并非如此?！白犯笔莿〖噍^于電影而言的重要體驗，而任何劇透行為都會對這種體驗產(chǎn)生影響，特別是在這個信息碎片化的時代，觀眾的注意力隨時都會被其他顯性競爭、隱性競爭的內(nèi)容分散。無孔不入的劇透內(nèi)容，會在很大程度上阻礙觀眾追劇的熱情。

有論文曾統(tǒng)計過知乎問題“你為什么討厭劇透”下方的所有回答，在提及的83部“最討厭被劇透的作品”里，只有《羞羞的鐵拳》和《風聲》兩部國產(chǎn)電影，國產(chǎn)劇則有8部。

當然，8部也不占大多數(shù)，似乎比起國產(chǎn)劇，大家更害怕英美劇被劇透。在國產(chǎn)劇的范疇里，劇透好像開始成為一個無法避免，但也無傷大雅的問題。

懸疑劇和諜戰(zhàn)劇當然是其中最為特殊的一個類型，這類劇的觀劇體驗大都通過重要的反轉情節(jié)和結局提供。在上述8部國產(chǎn)劇里，就有警匪劇《破冰行動》、權謀劇《天盛長歌》《慶余年》以及諜戰(zhàn)劇《和平飯店》《局中人》。

其他類型則受到的影響相對小，比如都市劇和甜寵劇。甜寵劇是一種“結局并不重要”的類型，就像童話故事一樣，當你閱讀到第一頁的時候，你就知道最后一頁一定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因此，相比于不斷反轉來引起觀眾興趣的情節(jié)，這類劇更強調的是“過程”，因此，對關鍵情節(jié)的劇透，反而會增加大家觀劇的期待值，比如經(jīng)常在路透和花絮里出現(xiàn)的“接吻名場面”。

還有一類比較特殊的是IP改編劇，這類劇對原著黨來說，體驗在還原而不在懸念，甚至還原度越高越好，劇情的發(fā)展是否吸引人反而成為次要內(nèi)容。

即便如此，劇透仍然不被大多數(shù)人所接受。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被劇透的人失去了主動選擇是否接受的權利：即便是“熱愛被劇透”的人，也更傾向于主動去尋找結局，而不是突然在某個角落發(fā)現(xiàn)自己喪失了選擇權。更重要的是，“未知”的觀劇體驗有且僅有一次，一旦被剝奪，就再也無法彌補了。

然而，與許多人的想象并不相同，劇透的結果是否只是負面，甚至依然有學術爭議。諸多研究都顯示，劇透的負面效應并沒有大眾想象中那么強。加州大學圣地亞哥分校的心理學家克里斯滕菲爾德和里維特就用小說文本做過研究，結果發(fā)現(xiàn)劇透不僅沒有減少閱讀的樂趣，反而可以為其增加愉悅性。

奧爾巴尼州立大學的教授朱迪思·羅森鮑姆還將測試對象范圍擴大，并且引入了“用戶性格”作為新變量，最終得出的結論是：那些有著高度情感刺激需求（need for affect）的人，享受突發(fā)事件引起的情緒，是反對劇透的。那些對認知需求（need for cognition）較少的人，不會追求復雜的思維過程，是不介意劇透的。

或許受到這些研究的影響，又或許是劇方發(fā)現(xiàn)每個觀眾都具備劇透的資格，所以他們開始主動利用劇透行為去制造話題了?！兑约胰酥吩诓コ銎陂g，就被觀眾指責“精華都在預告片里”；《三十而已》被稱為“熱搜劇”，因為劇中的所有關鍵情節(jié)幾乎都會出現(xiàn)在熱搜上。

對于劇集宣傳方而言，即便努力規(guī)避劇透可能造成的影響，也很難解決“觀劇時差”的問題。像《風起隴西》這樣在熱搜詞里直接點出關鍵劇情的宣傳方式，嚴格來說不能算是主動的劇透行為。

核心劇情本來就是劇宣方案里非常重要的一環(huán)。有劇宣工作的從業(yè)者告訴毒眸，他們的劇宣方案只能跟著絕大多數(shù)人的觀看節(jié)奏走，也就是會員觀劇的節(jié)奏，這意味著在宣傳方案中，劇方默認所有人都是按時追更的會員。

一方面，“所有人都是按時追更的會員”，本身就是劇方和平臺的利益相對最大化的理想場景；另一方面，輿論場域的擴大，決定了他們無法照顧到所有人?！斑@個確實沒辦法，要么準時追更，要么別看微博?！?/p>

不過，也有相關從業(yè)者對這種宣傳模式表示擔憂。有從事劇集公關的人認為，營銷方也應該考慮到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按時追更，所以在內(nèi)容的把握上還是應該有個度，以免引發(fā)危機公關的事件?！跋裎覀冄埫襟w提前看片，也會特意選擇比較特殊的集數(shù)，而且盡量不放大結局。既能讓他們大概梳理出故事線，又不會影響他們自己追劇的動力?！?/p>

不管怎么樣，觀劇體驗始終是私密的。喜歡被劇透的人當然不受影響，至于不喜歡被劇透的人，也只好關掉微博朋友圈，尋找屬于自己的安全地帶了。

參考資料：

1.《復聯(lián)4》與“劇透”文化的巔峰，Mtime時光網(wǎng)

2.劇透是言論自由，還是道德問題？梁文道

3.媒介享受理論視域下的中國式“劇透” ———網(wǎng)絡時代國產(chǎn)劇的受眾體驗方式，尤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