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深燃 鄒帥
編輯|唐亞華
財務自由難實現(xiàn)，一些年輕人已經(jīng)轉(zhuǎn)向了FIRE生活。
FIRE生活，全稱是Financial independence retire early，中文釋義就是“財務自由，提前退休。”作為一種生活方式變革運動，F(xiàn)IRE生活起源于美國，有一套公認的法則，就是提早存一筆錢，考慮到未知的風險和通貨膨脹等因素，需要攢夠年支出的25倍，然后靠每年4%的理財收益，也就是被動收入支撐生活。這筆錢就是FIRE生活的“啟動資金”。
很多人把它理解為低配版的財富自由。實際上，F(xiàn)IRE生活的一個基礎條件是盡可能地減少物欲，這和財富自由的不限制消費存在本質(zhì)區(qū)別。瘦FIRE、胖FIRE、咖啡師FIRE是FIRE生活里的幾個主要形式，在攢夠一筆錢的前提條件下，分別對應著過得拮據(jù)、過得富余、偶爾做做兼職。
在當下的職業(yè)環(huán)境中，不少年輕人很難想象5年、10年甚至更久之后，自己會做什么樣的工作，過什么樣的生活。于是他們開始意識到攢一筆“贖身費”，以便在對職場失望的時候隨時撤退，是一個盼頭。
有人早早實現(xiàn)了FIRE生活，每天過著低物欲的極簡生活，不再操心職場的瑣事，潛心投入到個人愛好中去；也有人FIRE的同時開始焦躁不安，急于回到職場，在切實的工作中尋找價值。他們共同面臨的問題是，從理財和投資里獲得的用以支撐自己FIRE生活的被動收入，很容易受到大環(huán)境的影響。此外，生病、意外、贍養(yǎng)老人等現(xiàn)實問題也不得不被考慮進去，雖然25倍已經(jīng)是一個能基本抵御風險的計算方式，但仍有人感到不安。
FIRE生活，聽起來是一個美好的愿景，但是，它真的簡單嗎？
FIRE踐行中：胖FIRE很難，瘦FIRE勉勉強強
標準的FIRE生活是這樣的：不工作，自由支配時間，讀書、寫字、種花、運動，沒有來自工作的壓力和煩惱，一身輕松早早入睡。
30歲的冬晴過了兩年FIRE生活，她告訴深燃，目前她算是瘦FIRE。瘦FIRE，又稱窮FIRE，指財務水平可以覆蓋衣食住行等基本生活支出，但不能滿足太高的物欲。與之對應的胖FIRE，又稱富FIRE，能過得相對輕松一些，不必節(jié)衣縮食，也不必為被動收入的浮動而焦慮。
冬晴就是按照通行的FIRE生活公式來規(guī)劃自己的資產(chǎn)的?！拔乙荒甑闹С鲈?0萬左右，目前的資產(chǎn)差不多也是30萬的25倍，此外還有一些理財收益，所以被動收入相對穩(wěn)定。”她表示，自己本來就是沒什么太大消費欲望的人，不太買奢侈品，也不愛在網(wǎng)上買買買?！癋IRE之后的消費降級，就是省掉了差旅、交通、應酬和房租。我搬回上海的家里，和爸媽一起住了?！?/p>
大概十年前，冬晴開始創(chuàng)業(yè)，所以達到FIRE生活的基礎財富門檻不算太難?！拔覄?chuàng)業(yè)的時候運氣比較好，積蓄積累到剛剛夠用的時候，行業(yè)情況變差，那是一個契機，我就想干脆不干了，做下去也是虧錢?！?/p>
她形容自己是意外走上了FIRE生活這條路，現(xiàn)在每天的生活就是讀書、喝茶、做飯和玩游戲。冬晴表示，由于本來就不愛消費，所以FIRE生活里基本就是日常生活的支出，加上買書和買游戲，算是為自己的愛好付費，但這一部分的開銷也微乎其微。
和冬晴一樣走上FIRE生活之路的人，大多也是同樣的經(jīng)歷。攢錢、辭職、恢復自由身。Aliee也FIRE了3年，她形容自己的生活就是種種花、每周讀一本書、畫一幅畫、看三部電影，平時還會學小語種自我提高。過往的創(chuàng)業(yè)經(jīng)歷讓她有所儲蓄，加上消費欲比較低，現(xiàn)在的被動收入足以讓她不工作，停下來專心打理自己的生活。
還有網(wǎng)友分享，實現(xiàn)FIRE生活兩年內(nèi)，每年只買5件以下的衣服，背包就是帆布袋，每年趁打折買兩次護膚品。她表示，自己和愛人基本可以存下稅后收入的70%左右，加上有理財和記賬的習慣，兩個人算是胖FIRE。
過上FIRE生活的人身上都有很多共同點，其中一個就是極低的物欲。據(jù)FIRE生活的踐行者分享，物欲不僅僅代表不買消費品，不渴望奢侈品、豪車、別墅，在日常生活中也要保持低消費，比如用步行和公共交通代替打車，不喝奶茶咖啡等。在避免不了的朋友社交中，也要盡量節(jié)省，選擇便宜的餐館，減少約會次數(shù)，或者自己買菜做飯。
另一個共同點是，能堅持一段時間FIRE生活的人，至少都有一個愛好。冬晴的計劃之一就是開一家養(yǎng)老院，不是為了掙錢，只是為了提供幫助?！癋IRE生活和躺平完全不一樣。FIRE生活只是不工作了，把自己的時間完全交給愛好和其他更有價值的事情?！焙退粯樱渌麑崿F(xiàn)FIRE的年輕人，也是從日復一日的職場生活里脫離出來，一頭扎進自己的愛好里，畫畫、陶藝、學語言、養(yǎng)花，還有人只是在家發(fā)發(fā)呆、讀讀書，偶爾跑去湖邊喂喂鴨子。
“FIRE有兩個好處，一個是如果把它作為一個奮斗目標，那就有盼頭了。還有就是FIRE的重點不在于財富，而是在于自由。”冬晴說，F(xiàn)IRE生活和精英人士們提前退休的區(qū)別，在于財富上。因為FIRE生活對于財務的要求只有最低的標準，“按照年支出的25倍，攢夠500萬可以過，但是心態(tài)強大、物欲又低，少攢點錢也可以過?！彼X得，F(xiàn)IRE生活不是財務自由，而是人的自由?！斑@種自由是精神、心態(tài)、選擇上的自由，就是過上了所謂的創(chuàng)造性的人生?！?/p>
總的來說，F(xiàn)IRE生活的底層邏輯就是物欲低、不工作、攢夠本金。除了瘦FIRE，還有人選擇更保守的咖啡師FIRE，不是真的去做咖啡師，而是做像咖啡師一樣可以兼職的工作，能在本金的基礎上增加可支配的流動收入。
從很多踐行者的角度來看，只要物欲低，F(xiàn)IRE生活不算難實現(xiàn)。但是，年紀輕輕過上了FIRE生活，財富積累一定有限，所以也只能選擇瘦FIRE或咖啡師FIRE，“因為如果真的有資本過上胖FIRE的生活，那好像也沒什么必要降低物欲了。”冬晴說。
FIRE計劃中：攢夠25萬，爭取29歲實現(xiàn)FIRE
相比FIRE生活的踐行者，如今更多年輕人還處于觀望和計劃的階段。豆瓣FIRE生活小組、FIRE生活（窮版）小組、不富不窮FIRE小組聚集了不少正在規(guī)劃FIRE生活的人，他們大多把完成FIRE生活的時間設定在5-10年內(nèi)，目標年齡以35-45歲居多。他們的思路也大體一致，按照年支出25倍來算，先總結(jié)并計算自己當下的開銷，分析哪里可以刨除或者做降級，然后計算出FIRE生活里的基本生活開銷，倒推出自己應該攢多少錢。
他們給出的理由，也基本相似。當職場環(huán)境越來越內(nèi)卷，厭倦職場的年輕人開始懷疑：一定要工作才能生活嗎？或者，工作帶來的機械生活是我想要的嗎？帶著這些疑問，F(xiàn)IRE生活給了他們提前退休的可能性。
木瑤的計劃比較“激進”，她今年27歲，準備在29歲生日那天存款達到25萬，然后辭職實現(xiàn)咖啡師FIRE生活。距離目標日還有18個月，她算了一筆賬：吃飯1000元/月、房租3000元/月、心理咨詢費用1200元/月、健身房3000元/月、約會費用1000元/月，她月薪1.7萬元，扣除這些每月剩7800元，18個月可以攢14多萬，再加上績效和年終以及存款，29歲生日之前基本可以達成23萬元的目標，剩下的2萬元就當作留給自己奮斗的空間。
她告訴深燃，對于未來的FIRE生活，她已經(jīng)有了基本的規(guī)劃。“我考慮了景德鎮(zhèn)、阿那亞、三亞、鶴崗、大理和昆明幾個地方。因為我準備咖啡師FIRE，還是得做點工作，在三亞可以吹著海風送外賣，同時還能鍛煉身體。選擇景德鎮(zhèn)是因為我喜歡陶藝，想去景德鎮(zhèn)系統(tǒng)地學習?！弊隽艘环φn之后，木瑤初步?jīng)Q定去景德鎮(zhèn)實現(xiàn)自己的陶藝理想。
前段時間，木瑤還去了景德鎮(zhèn)旅游?！拔叶伎春梅孔恿耍莻€地方有個院子，可以養(yǎng)雞，每天給它吃點稻谷，也有活動的地方。去了之后我會先花3個月到9個月的時間學一些陶瓷制作的工藝，還要去學木工，然后把陶瓷和木工結(jié)合起來，做一些創(chuàng)作?！?/p>
決定朝FIRE生活的方向努力也不是一時興起。木瑤在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從業(yè)多年，也曾熬夜到凌晨四點寫方案，也經(jīng)歷過升職加薪的高光時刻。拋開這些成就感不談，木瑤的壓力很大，也厭倦了復雜的職場環(huán)境，后來還患上了心理疾病?！拔抑白x《瓦爾登湖》的時候，就非常羨慕梭羅描述的那種自給自足的生活?！?/p>
對于木瑤來說，F(xiàn)IRE生活是一個可進可退的選擇。“好的情況當然是一輩子FIRE，不用回來打工，但是如果我過得不太好想回到職場，我過往的從業(yè)經(jīng)歷也能讓我找到不錯的工作?！?/p>
制定下FIRE生活目標的年輕人，不都是像木瑤一樣計劃做咖啡師FIRE，也有不少人認為自己幾年之內(nèi)可以攢夠“啟動資金”，徹底不用工作。有34歲的網(wǎng)友分享，自己計劃2年內(nèi)FIRE。為了降低成本，她決定回到老家實現(xiàn)FIRE生活，買菜做飯等支出微乎其微，淘寶購物每個月限制在200元以內(nèi)，算下來一年只花1.7萬元。
在冬晴看來，F(xiàn)IRE生活這個概念的界定本就不夠清晰，每個人都可以做自己的理解，也完全有撤退和進攻的空間。“咖啡師FIRE、啃老、愛人賺錢我不賺錢等等，這些可能嚴格意義上都不算FIRE，但是網(wǎng)上也有很多人覺得自己就是在過FIRE生活。我覺得沒有問題，因為這也不是什么所謂的教條，F(xiàn)IRE生活也是給大家提供了一種生活方式的選擇權(quán)?！?/p>
FIRE生活，適合所有人嗎？
從FIRE生活的幾個必備條件來看，顯然它并不適合所有人。
財務基礎是第一道坎。按照年支出的25倍來算，如果一個月只負擔吃喝的開銷，月支出3000元，那就是要攢夠90萬元。假設一個25歲，月薪一萬元左右的年輕人想要攢夠這筆“贖身費”，每個月攢3000元，也得攢到50歲。如果想在35歲實現(xiàn)FIRE生活，一個月就要攢7500元，是月薪的四分之三。這對于還要負擔房租和基本生活開支的年輕人來說，確實很難完成。
降低物欲也不容易。從FIRE生活踐行者的經(jīng)歷來看，他們大多是本就不熱衷于消費，對房子和車也沒有渴望，或者是已經(jīng)有房可住。所以，不能對抗物欲的人進入FIRE生活更是難上加難。
另外，踐行者們也發(fā)現(xiàn)了FIRE生活里的矛盾。冬晴說，最大的問題就是很容易陷入虛無?！昂芏嗳耸且驗椴幌矚g現(xiàn)在的工作，或者是不想工作，只是想擺脫當下的狀態(tài)而選擇FIRE，這樣很容易越來越頹廢?！睋Q言之，她認為，F(xiàn)IRE生活的前提是想好了要去過什么生活，而不是我不要過現(xiàn)在的生活?！叭绻麤]有一個愛好，或者是一個想追求的人生目標，那三十幾歲就不工作了，也是會逐漸開始懷疑人生的?！?/p>
重慶的冷鋒是一名創(chuàng)業(yè)者，他的計劃是60歲實現(xiàn)FIRE生活。他將自己的計劃講與別人聽，無一例外，對方的反饋都是：60歲那不就是退休嗎？對此，他向深燃解釋自己的理由，“我理解的FIRE不是財務自由，也不是不工作，而是通過一種理性的消費觀和生活經(jīng)驗，讓自己積累一筆有底氣FIRE的存款?！焙唵蝸碚f，想在30歲左右實現(xiàn)FIRE生活的人目標是不依賴工作收入，而他60歲實現(xiàn)FIRE生活的目標是不靠子女。
他計算，每個月存5000元，持續(xù)30年，按照年收益3%來算，30年后可以存夠300萬。這300萬元可以給他和愛人帶來每個月9000元的零花錢，“這9000塊錢足以讓我們倆不靠小孩來贍養(yǎng)，因為到時候他混成什么樣、能不能指望得上，我還不清楚呢?！?/p>
不想陷入虛無，也是冷鋒選擇不過早進入FIRE生活的原因。他覺得，工作對于一個年輕人來說不僅是謀生手段，還是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一種方式?！艾F(xiàn)在就算可以攢夠錢，跑去草原放放羊，過那種與世無爭的FIRE生活，長久下來我也會焦灼的?！?/p>
也有網(wǎng)友分享，F(xiàn)IRE一年之后，還是選擇回到職場。原因很簡單，F(xiàn)IRE生活對于自律程度要求很高，“對于一個自律不足的人而言，F(xiàn)IRE就是慢性自殺。”該網(wǎng)友講述，在FIRE的一年里，他要么就是玩手機，要么就是網(wǎng)購，自駕游也沒能讓他充實起來，如此反復的頹廢生活很容易讓人懷疑人生價值。他形容FIRE一年回到職場的感覺是“煥然一新”。
精神世界很難滿足，人生價值需要依托工作和社會來體現(xiàn)，這些都是阻礙年輕人們真正進入FIRE生活的原因，也是FIRE生活踐行者們面臨的問題。此外，看似穩(wěn)定的財務方面，也有暗涌的危機。
冬晴深有體會，雖然她的存款以及被動收入在瘦FIRE里面已經(jīng)是很好的水平了，但她也經(jīng)常會感到慌張?！斑@段時間股市跌得很厲害，哪怕我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建設，告訴自己要看長遠利益。但是當我看到賬戶里的數(shù)字越來越小的時候，還是會控制不住的焦慮?！睂Ρ菷IRE之前，冬晴表示，自己那時候不會考慮每個月花了多少錢，“因為一直在工作，肯定是一直有收入的，這個收入是主動的，不像現(xiàn)在是被動收入，這完全不在我的掌控范圍之內(nèi)?！?/p>
不難理解冬晴的焦慮。FIRE生活在財務上的要求，包括一筆啟動資金和固定的理財?shù)缺粍邮杖?。前者，勢必會受到工作收入水平、職業(yè)環(huán)境等的影響，碰上裁員等突發(fā)狀況，計劃就要被迫打亂。后者，則更容易受到投資環(huán)境的影響。另外，制定FIRE計劃的時候單身，年輕力壯，但如果日后做出了婚育的選擇，或遇到如生病或其他不可預測的特殊花費，F(xiàn)IRE也就變成了短暫停留的烏托邦。
所以，在踐行者們看來，錢反倒是FIRE生活里最簡單的一個環(huán)節(jié)，難的是你要有高度自律的生活習慣、能堅持下去的興趣愛好、不被消費主義裹挾的定力，以及不需要通過工作實現(xiàn)人生價值。同時具備以上要素，才能舒服自在地過FIRE生活。
“目前的財務水平，其實是可以支撐我過一輩子FIRE生活的?！倍缃忉?，只要投資相對穩(wěn)定，在這方面她還不愁?！安贿^我將來還是想開個養(yǎng)老院，讓自己的FIRE生活更充實更有價值?！?/p>
應受訪者要求，冬晴、Aliee、木瑤、冷鋒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