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張穎
編輯 | 趙普通
回頭看2021的春節(jié)檔,像一場夢。
78億的票房新紀錄,觀影人次達到了歷年最高,有1.6億人次在新年伊始涌進了電影院。大家都愿意相信,電影市場的2021會是嶄新的、充滿生機的一年。
時間推移,變數(shù)發(fā)生。即使暑期檔這樣的重要檔期,也沒有一部現(xiàn)象級大片誕生;國慶檔前后,除了《長津湖》之外,更多的影片淹沒在市場里,沒有被記住姓名;疫情反復,全國各地不斷有影院關門歇業(yè)。2021年,中國電影經歷了什么?
冷得只有兩千萬的單日大盤背后,是觀眾離電影院越來越遠。我們一度“戒掉”了電影。而焦慮和不安等“戒斷反應”,則由電影和電影人來承受。
但電影還得繼續(xù)。電影節(jié)、影展還在,青年電影人們在探索做電影的方法,頭部影企在努力制造新的機會,一些像《揚名立萬》《愛情神話》等“小片”也沖上了大銀幕——
回顧2021年,電影,愈發(fā)是勇敢者的游戲。
落差感
我們跟電影的蜜月期仿佛在昨天。
2017年夏天,《戰(zhàn)狼2》拿到50億+的票房,成為全民話題,也把國產電影票房帶到了一個新高度。隨著《我不是藥神》和《哪吒之魔童降世》《流浪地球》等商業(yè)大片出現(xiàn),一個事實浮出水面:
不管是動作戰(zhàn)爭片還是現(xiàn)實主義題材,或者動畫、科幻等類型,國產電影和電影人都有能力做出被眾口難調的觀眾們一致認可、買單的作品。
類型的高光時刻到來,證明了國產電影的能力,也帶觀眾“見了世面”,所以大家理所當然地認為,一切會這么順利地發(fā)展下去。
2020年疫情突如其來,不可抗力之下,很多事情發(fā)生了變化,電影也是。資金、內容生產、下游影院等等,產業(yè)的各個環(huán)節(jié)都陷入困局。而那個時候我們不會想到,電影行業(yè)要從疫情的傷痛里恢復元氣,需要的時間比想象得要久太多。
最直觀的體現(xiàn)是,2021年更充分地暴露了由于內容供給不穩(wěn)定,導致的大盤冷熱不均狀況。在很多檔期里,影片扎堆,而工作日和非節(jié)假日檔期無片可看,大盤也從不斷刷新新紀錄,走向了日常票房慘淡、即使檔期來了也不再穩(wěn)定的局面。端午檔沒有冠軍
暑期檔結束、國慶檔到來前的9月,只收獲了20億的票房,比去年疫情后剛剛復工的歷史同期還要少4個億,為2015年以來的最低點。彼時電影人在盼望《長津湖》,也在躲避與《長津湖》撞檔。
《長津湖》并沒有讓人失望,它的票房能力已經能證明一切??蔁o法忽視的,是對于頭部影片的過分依賴,已經從過去的“二八效應”演化為“一九”——只有一部超級爆款,中腰部影片斷檔。
燈塔專業(yè)版顯示,2021年有《長津湖》《你好,李煥英》兩部50億+的影片和一部40億+的《唐人街探案3》,除此之外票房過10億的影片只有8部,全年共有58部票房過億影片,其中國產電影有39部。
而在疫情前的2019年,除了《哪吒》《流浪地球》和《復聯(lián)4》3部40億+的影片之外,還有14部電影票房過了10億,全年有89部票房過億的影片,其中國產電影有44部。
比數(shù)量減少更值得關注的,是類型的乏力。2021年的國產電影并無太多驚喜發(fā)生,幾年前的類型片,成了至今無法超越的頂點。
過去的暑期“常有驚喜誕生”,但今年在這一檔期里,沒有任何一部影片激起大的水花——以往我們對檔期和票房的判斷、經驗與期待,都突然不再適用了。
曾經我們還可以說,任何一個行業(yè)、一種商業(yè)模式,都是“二八效應”明顯的,少數(shù)的人賺到大多數(shù)的錢是符合商業(yè)邏輯的??傻搅穗娪靶袠I(yè),只依靠挑大梁的這百分之十,不壯大剩下的那百分之九十,會得到更殘忍的結果:一部或幾部電影,無法培養(yǎng)起觀眾走進電影院觀影的習慣。
電影的商業(yè)模式并不能簡單粗暴地與其他行業(yè)劃等號,在觀眾和電影的綁定關系日益松散的當下,如果沒有強大的中腰部優(yōu)質影片去反復試探、拉攏觀眾,那電影和觀眾分道揚鑣或許只是早晚的事。
落差感,是很多觀眾、電影人在2021年的關鍵詞。他們說,杯子碰到一起,都是電影夢碎的聲音。
烏托邦
“對我們這些無法在世俗層面證明自己的人來說,電影是避難所?!焙芏鄤?chuàng)作者都說過這句話。
如果這個“避難所”有具體的形狀、載體,那它可能是電影節(jié)、影展。
在電影節(jié)、展最奇妙的景觀,是不管那個時間段的市場、行業(yè)是怎么樣的,所有電影人聚在一起,就能創(chuàng)造出一個與現(xiàn)實脫離的烏托邦。
上影節(jié)期間,我們在開幕論壇會場所在的酒店樓下,見到了向某導演索要簽名的影迷,那位導演已經很多年沒有拍過新片了,他一直在創(chuàng)作,仍然保持著飽滿的表達欲,但“沒有人愿意投他”,身邊的人也常調侃他是“被資本拋棄的人”。
而在電影節(jié),在熱愛電影的影迷心里,是不以票房論“英雄”的?;蛟S在商業(yè)維度上,我們可以很直觀地評價一個導演的能力,但電影節(jié)的功能之一,就是剝開現(xiàn)實的外殼,提醒大家還可以在藝術的維度上看待一個創(chuàng)作者。
2021年上影節(jié),拿到金爵獎最佳影片大獎的是耿軍導演的《東北虎》我和生活打了個平手 | 專訪《東北虎》導演耿軍,這一點讓很多對金爵獎標準、偏好諳熟于心的從業(yè)者意外,連耿軍自己也沒有想到。
在頒獎典禮之后的慶功宴上,主競賽單元評審、導演黃建新拍了拍耿軍的肩膀說:“我拍過好幾部黑色幽默的電影,所以我非常理解你的電影,做黑色幽默電影的人,都是內心最柔軟的人,都是善良的?!?/p>
很多人素未謀面,但早已通過電影彼此了解、認識、對話過了。這就是烏托邦存在的意義。在這里可以大膽做夢,也能把夢想變?yōu)楝F(xiàn)實。
2019年的FIRST青年電影展把最佳劇情長片和最佳導演兩個獎項,都給了《春江水暖》和導演顧曉剛。他在臺上激動地聲線顫抖,說到他拍這部片子經歷的經濟困難,感謝了所有幫助他的人。雖然影片并沒有在大銀幕全國公映,但時隔兩年多,顧曉剛的《草木人間》發(fā)布了概念海報——他依然在做他的山水電影。
同樣是在FIRST,導演張中臣在頒獎禮上說,如果沒有影像創(chuàng)作的渠道,我的生命可能失去了意義。
除了意義感,也有一些青年影人在這里尋找機會。從2018年開始關注、報道電影創(chuàng)投開始,我們作為旁觀者,見證了一批批年輕創(chuàng)作者的來來往往,有的導演從電影節(jié)創(chuàng)投走出來,他們的努力借上外力,實現(xiàn)了大銀幕夢,也有人從第一次參與的興致勃勃,到轉了一圈之后變得落寞。
在2021年底的金雞電影創(chuàng)投大會之后,有青年導演拿了獎,喝了很多酒,然后一個人,繞著酒店一圈一圈地走。對他來說,電影再不拍就沒機會了,可拍電影的機會,每次都好像送到了手里,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夢再長,也會醒的。
勇敢者
有人從烏托邦的夢里醒了。
郝杰導演上了真人秀《開拍吧》,在幾年前,他曾顫抖著說過,你對我好沒用,你得對電影好。如今,市場對電影“好”,提供資金與平臺,讓一些好像消失過的人有機會重執(zhí)導筒。
2021年過了一大半,還是有好事發(fā)生的。
11月,在這個公認的冷檔期,《揚名立萬》上映了,并且最終賣了9個億。如果有一些檔期、月份注定是冷清的,是看起來會讓影片悄無聲息地來、一無所獲地走的,但仍然有影片愿意賭一把。賭贏了,把觀眾又重新拉回電影院了,就是這些影片賺到錢之外最大的意義。
《怒火·重案》上映前,很多人說觀眾對港片、動作片已經審美疲勞了,而影片13億的票房可以說明,類型片固然有套路,但好看的電影是不會過時的;《我的姐姐》上映前,已經有年度最能打的外片《哥斯拉大戰(zhàn)金剛》在院線市場狂攬票房,在上映首日排片16.7%的情況下,姐姐還是打敗了哥斯拉,拿到了單日票房冠軍。
雖說排片定生死,但好的電影身上,依然有能殺出重圍的奇跡發(fā)生。像《懸崖之上》和《你的婚禮》比拼的五一檔,盡管檔期內后者的票房高于前者,但《懸崖之上》憑借口碑獲得了綿長的生命力,最終票房甩開了《你的婚禮》4億。
是那些不再躲避、不逃跑的電影,去試探了觀眾的心,然后得到了肯定的、熱烈的回應,這些是2021年的中國電影市場,除了《長津湖》和春節(jié)檔的勝利之外,同樣值得被記住的時刻。
《“十四五”中國電影發(fā)展規(guī)劃》發(fā)布之后,很多人都注意到“每年票房過億元國產影片達到50部左右”這個目標。每年50部過億國產片,誰的機會?
想實現(xiàn)這一點,意味著要有足夠多具備票房能力的創(chuàng)作者存在,并且要保持穩(wěn)定持續(xù)的創(chuàng)作力和類型化的能力,然后用比較低的成本去找到自己影片的觀眾。這三句話分配到電影產業(yè)上中下游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是頗具難度的挑戰(zhàn)。
2021年有人完成了這項挑戰(zhàn),他們是勇敢的,之后的幾年,或許這樣的人和觀眾期待的電影會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去重塑電影和大眾之間的親密關系。
電影還會繼續(xù)
回望2021,我們可以用全年470億票房、11.67億觀影人次這樣的數(shù)字去概括。但從數(shù)字背后,尋找可以生長的空間更為重要。
“空間”來自于一些我們還沒完成的事。
比如,雖然從票房維度可以證明,相比去年,電影市場已經從疫情的陰影里慢慢復蘇了,但在影片放映數(shù)量最高(697部)的2021年,觀影人次卻并沒有實現(xiàn)新的增長,全年7.9%的上座率也跌到了歷史最低點——仍然需要內容的供給,來填補這個缺口。
年末的時候,《愛情神話》和《雄獅少年》兩部高分影片上映,也為這一年的結束帶來了一點希望。
而電影生長的另一些機會,仍然來自于人。
在地方疫情反復、影院不得不暫時關門的時候,影城經理還是每天去影廳里轉轉,或者看一看最近有什么片子上映,“如果我們能開門的話我會怎么排片呢?”也有的人一邊抱怨著每月微薄的薪水,一邊在有新片上映的時候策劃活動,想著怎么能讓影廳里的人坐得滿滿當當。
那些電影幕后的人,聲音燈光攝影美術等等,也依然努力地做一顆合格的螺絲釘,“能在片場、能做電影我就開心”是他們常說的話。電影美術:銀幕落下無人喝彩
已經躋身電影創(chuàng)作者第一梯隊的老導演們,帶著新導演搞創(chuàng)作、拍片,有人換了角色和身份繼續(xù)著他們的電影事業(yè)。
有做了八年策展的電影人說,電影沒有他想象得那么重要,不應該被賦予那么多的期待、功能 、價值、意義。也有青年導演跟我們說,自己常與已故導演胡波共情:電影是什么,電影就是——屈辱、絕望、無力,并使人像笑話一樣。
可在做電影這件事上受的傷,好多人都是轉過頭就忘了,還寬慰自己:笑話也有笑話的意義,我就是要把笑話講完。
電影會繼續(xù),它與觀眾的隔離期也遲早會結束。即使無法脫下口罩,我們也可以走進電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