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安晶

當地時間2021年1月7日凌晨，美國國會正式確認拜登當選美國總統(tǒng)。前一天，特朗普支持者“攻占”美國國會大廈，為200年來首次。

政壇老將拜登的當選被視為秩序和穩(wěn)定的回歸。糾正、恢復、團結、重返，成為他宣誓就職講話的關鍵詞。

在國內，拜登目標提振經濟、增強美國競爭力、控制新冠疫情、推動不同陣營團結、應對氣候變化。在國際舞臺上，拜登主打“美國回來了”，帶美國重返國際組織、修補與盟友關系，目標讓美國重新坐上頭把交椅。

2021年上半年，拜登經歷了“蜜月期”。美國疫苗接種率大幅攀升，經濟強勁復蘇，失業(yè)率下降。雖然沒有鮮明的個性魅力，但拜登的支持率保持在54%左右。

到拜登當選滿一年之時，劇本換了走向。

從去年8月起，拜登的支持率就跌破50%，之后一路下行，到目前的43%。這個表現(xiàn)比前任奧巴馬、小布什、克林頓、布什在同期的表現(xiàn)都要差，僅高于特朗普的38%。

今年11月，拜登還將迎來一次關鍵考試——中期選舉。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美國研究中心主任吳心伯和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政治研究室副主任劉衛(wèi)東接受界面新聞采訪時均預測，按照目前的發(fā)展趨勢，民主黨難以保住在參眾兩院的微弱優(yōu)勢。

通脹“死穴”

CNBC新聞最新公布的民調顯示，去年12月，拜登的不支持率達到56%，創(chuàng)下新高。對拜登不滿的原因中，經濟排第一。

從一些經濟指標來看，拜登上任一年來，美國的經濟表現(xiàn)并不差。

2021年第一季度美國GDP按年率計算增長6.4%，高于2020年第四季度的4.3%。第二季度GDP增長6.5%；第三季度受疫情反彈等因素影響，增速僅2.3%；第四季度預計有所回升，預測增速從4.6%到6%不等。

預測2021年全年，美國GDP增速達到5.6%，為1984年以來最好表現(xiàn)。2020年，美國GDP萎縮3.5%，為1946年以來最慘淡的一年。

在經濟復蘇之時，美國失業(yè)率持續(xù)下降，到去年11月降至4.2%，為新冠疫情以來最低；平均時薪上漲4.8%。在股市方面，標普500指數一年內上漲26.89%，道指上漲18.73%，納斯達克綜合指數上漲21.4%。

上臺第一年，拜登把工作重點放在了通過三項支出法案：1.9萬億美元新冠紓困方案、1.2萬億美元基建計劃和1.75萬億社會福利法案。前兩項已簽署生效。

而隨著新冠紓困方案落地、美聯(lián)儲繼續(xù)寬松貨幣政策、勞動力緊張，美國的通脹指數從去年4月開始大幅抬頭。到11月，消費者價格指數（CPI）同比上漲6.8%，創(chuàng)1982年以來最高水平。

工資上漲、從紓困方案中拿到更多補貼的勞動者有了更多選擇，辭職人數持續(xù)上升。到去年11月，美國辭職人數達452.7萬人，為有記錄以來最高?？杖本蜆I(yè)崗位超過1000萬，遠高于疫情前水平，勞動力短缺加劇。

劉衛(wèi)東指出，美國經濟強勁復蘇有各方面原因，部分是拜登政府推出的政策，還有部分是因為疫情有所好轉，“2020年美國經濟指標太差了，疫情得到一定控制后，不管誰執(zhí)政，經濟都會有所恢復?！?/p>

他認為，拜登目前面臨的挑戰(zhàn)是看上去美好的經濟指標沒有轉化為選民的“受益感”，物價飛漲是選民最直觀的體會。

而構成高通脹的原因很復雜，包括疫情造成的供應鏈阻塞、貨幣超發(fā)、需求上漲；還與拜登推出的經濟刺激計劃有關，居民可支配收入增加后購買能力、有了辭職的底氣。

劉衛(wèi)東表示，從經濟政策上看，拜登基本在兌現(xiàn)競選承諾，但隨之而來的副作用比如持續(xù)高通脹，超出了他的預期?！氨砻娴慕洕鷶祿]有帶來實際收益，這給拜登執(zhí)政前景帶來非常大的沖擊?！?/p>

吳心伯認為，從選舉角度而言，高通脹和疫情成了拜登的“死穴”。

此前預計美聯(lián)儲今年將加息三次。關于加息對抑制通脹的作用，吳心伯表示由于引發(fā)通脹的因素眾多、不光是貨幣超發(fā)問題，僅靠加息還無法立竿見影，“關鍵在于生產要跟上，包括解決供應鏈問題”。

拜登今年的任務之一是讓國會通過三大支出法案中的最后一項1.75萬億美元法案。吳心伯認為，這項法案也涉及眾多社會福利計劃，如果在供應鏈、勞動力等問題沒解決的情況下落地，將有繼續(xù)推高通脹風險。

對于去年拜登的整體經濟政策，吳心伯將其稱為“有喜有憂”。他指出，疫情是最大變數，如果本輪疫情沒有得到很好控制，將再次影響今年美國的經濟復蘇。

疫情中的兩極化

在控制新冠疫情上，拜登采取了比特朗普更積極的手段，包括推廣疫苗接種、加強檢測、口罩令等。

2021年1月，美國完成兩劑新冠疫苗接種的人口僅1%，目前已經增至61%。疫情在去年上半年有所緩和，日增確診降至5000例；7月底到10月出現(xiàn)反彈。

隨著奧密克戎迅速擴散，如今美國再度迎來疫情高峰，日增確診一度超過100萬例。但為了緩解勞動力短缺問題，美國將新冠感染者隔離期縮短到了五天。

疫情惡化之時，美國的疫苗接種進入瓶頸。從去年8月到現(xiàn)在，完成兩劑接種人口占比僅增加了10個百分點。布魯金斯學會等機構調查顯示，疫苗接種也是一個兩黨問題，沒有接種人群中親共和黨選民占多數。

在拜登簽署行政令、要求擁有100人及以上雇員的企業(yè)必須要求員工強制接種疫苗后，共和黨議員強烈反對。包括密蘇里、阿拉斯加等共和黨州在內的10個州對拜登政府提起訴訟，指控聯(lián)邦政府越權。

吳心伯認為，雖然促進團結是拜登的目標之一，但一年過去，兩黨的政治斗爭有增無減。比如1.9萬億美元的新冠紓困法案遭共和黨集體反對，是民主黨動用預算和解程序才得以通過。

劉衛(wèi)東則認為，美國政治的兩極化對立有維持，也出現(xiàn)了一些降溫的跡象。降溫并非政治參與者的主觀意愿，而是出于個人利益考慮行動后呈現(xiàn)的結果。

“比如特朗普之前反對疫苗，現(xiàn)在居然支持打疫苗?！眲⑿l(wèi)東表示，這不僅僅是特朗普個人的行為，他的轉變也會對其忠粉產生影響。

另一個體現(xiàn)是反對1.75萬億社會福利法案的民主黨參議員曼欽。去年，他憑一己之力阻擋了民主黨再度動用預算和解程序通過1.75萬億法案。

劉衛(wèi)東指出，類似曼欽的舉動在特朗普執(zhí)政時期是從未出現(xiàn)過的。特朗普時期，“民主黨同仇敵愾、齊心合力要把特朗普拉下臺?！?/p>

曼欽反對福利法案是出于個人政治前途考慮，他所在的西弗吉尼亞州是共和黨的大票倉。在個人利益和黨派利益出現(xiàn)沖突時，曼欽選擇了維護個人利益，“導致他的一些做法反而更像共和黨人”。

劉衛(wèi)東認為，有這種現(xiàn)象是因為拜登不像特朗普一樣走強勢極端路線，讓其他政治參與者有更多空間出于自身利益而非黨派利益做選擇。最終呈現(xiàn)的是民主黨不再鐵板一塊，黨派間勢不兩立的極端對立某種程度有所弱化。

外交策略調整

過去一年在外交領域，拜登帶美國重新返回特朗普退出的“群”、修復與盟友關系、從中東地區(qū)收縮，將重點轉向中國和俄羅斯。

把中國定位為美國最嚴峻的競爭對手后，拜登不僅延續(xù)了特朗普的印太戰(zhàn)略，還添磚加瓦，加強了美日印澳四國機制、新設立美英澳三方安全伙伴關系、推出全球性基建計劃。與此同時，美國施壓以色列、阿聯(lián)酋、肯尼亞等中東非洲國家，脅迫各國選邊站隊。

吳心伯認為，在對中國策略上，拜登某些方面比特朗普更升級，比如拉攏盟友圍堵中國。在拉攏盟友上有兩個重點，一個是歐洲，另一個是所謂的印太地區(qū)，包括成立美英澳小團體。

吳心伯表示，拜登拉攏盟友建立對華聯(lián)合陣線是其與特朗普的最大不同點之一。美國目前的對華政策是“戰(zhàn)略競爭，加上一定程度的戰(zhàn)略對抗和有限的戰(zhàn)術緩和”。

“拜登政府一直在進行戰(zhàn)略競爭，但在戰(zhàn)略對抗上，拜登政府可能希望比特朗普時期有所管控。所以美國提出要為中美競爭設立‘護欄’，避免走向沖突?！?/p>

劉衛(wèi)東指出，拜登對中國是從幾個方面發(fā)力，一個是美國重返世界舞臺，不能把舞臺留給中國；第二個是聯(lián)盟戰(zhàn)略，聯(lián)合盟友往一個方向行動；第三個則是建立新體系，將中國排除在外。

對于建立新體系的策略，劉衛(wèi)東表示，自從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以來，中國幾乎加入了所有主要國際機制和組織。但事后，美國認為自己失算了。

“特朗普的做法是退出這些機制，拜登認為光退出不行、美國退出反而讓中國占領舞臺。因此他的做法是把老機制中的關鍵成員拉出來，成立新機制，把中國排除在新機制外。也就是建立兩套平行體系。”

劉衛(wèi)東指出，目前美國建立的所謂民主國家同盟、美日印澳四國機制、美英澳三方安全伙伴，都是這種思維。他預測，今后拜登政府還將建立更多的多邊機制，尤其是在高科技和敏感產業(yè)鏈領域，“與中國進行徹底切割，讓你無法從我的發(fā)展中受益?！?/p>

去年9月，歐盟公布了自己的印太地區(qū)策略文件。文件沒有像美國一樣把中國定位為競爭對手而是強調合作，文件也提出了歐盟建立戰(zhàn)略自主的重要性。

吳心伯和劉衛(wèi)東均認為，雖然美歐在對華問題上的協(xié)調合作在增加，但由于歐洲國家與中國經貿往來密切、兩地不接壤，歐洲并不會完全跟隨美國，而是會根據自身利益考慮做選擇。劉衛(wèi)東同時表示，歐洲國家在價值觀問題上并不像美國一樣專注，依然有爭取的機會。

除了應對中國，拜登政府在第一年還與新伊朗政府就重返伊核協(xié)議重啟會談，又圍繞烏克蘭問題與俄羅斯對抗加劇。

吳心伯認為，雖然重返伊核協(xié)議談判一波三折，但無論是拜登政府還是伊朗政府都有繼續(xù)談判之意。面對伊朗新政府提出的新要求，要看拜登政府是否愿意進一步妥協(xié)。而今年美國的中期選舉會對談判產生影響，“美國政府不能在伊朗問題上顯得很軟弱?！?/p>

至于美俄對抗，劉衛(wèi)東表示，雖然今年對抗會繼續(xù)，但美國直接派軍隊介入烏克蘭問題的可能非常小。他指出，拜登政府堅持在狼狽狀態(tài)下完成從阿富汗撤軍就是想表明，在跟美國沒有直接利益關系的問題上，盡量少采取軍事介入。

中期選舉堪憂

今年11月，美國將舉行中期選舉，也是拜登上臺后的一次“大考”。眾議院全部435席和參議院約三分之一席位共34席，都將進行改選。

目前，民主黨在兩院只有微弱優(yōu)勢。民主黨在眾議院比共和黨多9席，在參議院與共和黨各占50席，加上副總統(tǒng)哈里斯一票才能保住多數地位。

而去年11月，在民主黨陣地“深藍州”弗吉尼亞，共和黨打敗民主黨，贏得州長選舉。之前在2020年的總統(tǒng)大選中，拜登在該州輕松擊敗特朗普。

吳心伯和劉衛(wèi)東都認為，民主黨非常有可能在中期選舉中丟掉兩院中一院的控制權。

吳心伯表示，拜登贏得美國大選時，中間選民的投票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如今的高通脹、疫情再度惡化、移民問題將影響到中間選民的投票。如果之后通脹問題解決、疫情得到控制，不排除民主黨繼續(xù)控制兩院的可能。

但他認為，疫情是最大變數。一旦民主黨丟掉對兩院中一院的控制權，拜登第三年的執(zhí)政將面臨更大困難。

在吳心伯看來，今年的中期選舉很重要。他預計，由于年齡和身體狀況，拜登競選連任的可能性不大；如此一來，中期選舉后，可以看到“特朗普是否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劉衛(wèi)東則表示，從一個政治周期來看，美國選民現(xiàn)在想看到的就是政壇中兩個黨派勢均力敵，“分立的才對選民最有利”。

除此之外，過去一年，作為在野黨的共和黨一直在為中期選舉布局。2020年大選后，共和黨控制了30個州的議會，民主黨僅18個。

劉衛(wèi)東指出，拜登贏得大選后，共和黨已經在其控制的州內普遍推出新規(guī)則，以削弱民主黨選民參與投票的能力。比如增加選民登記所需手續(xù)、不得為選民提供餐飲班車接送等。

這些新規(guī)則的目的就是打擊投票立場不堅定的選民，特別是低收入者和少數族裔。這類選民更傾向于民主黨，“就是讓他們不要參加投票，而共和黨選民本來投票熱情就高”。在這樣的背景下，劉衛(wèi)東認為，共和黨在中期選舉中拿下一院的難度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