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娛樂資本論 阿po
2024年的國產(chǎn)劇，在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道路上走得坦蕩，轉(zhuǎn)頭看向制片人們最愛對標和參考的韓劇……
《背著善宰跑》憑借追星話題與時間循環(huán)的設定勇奪豆瓣開分9分、韓國收視倍速增長成績，年輕女檢察官與大媽每天換身《她的日與夜》玩出了女性話題劇的新花樣，《浪漫的體質(zhì)》編劇李炳憲放飛自我拍出一部人與炸雞塊相戀的獵奇劇《炸雞塊奇遇記》獎勵自己，怪物圍城的冒險大逃殺劇《甜蜜家園3》在Netflix又一次拉開帷幕。
不得不承認，在討論韓劇“拍得好不好看”之前，它在“高概念”的廣度上已經(jīng)足夠吸睛。高概念是來自好萊塢的話術，原意大致是需要在視聽、劇情、班底等方面有商業(yè)化看點的電影，延伸到當下的電視劇市場，變成具有特殊設定的幻想類題材代名詞，奇幻、科幻、軟科幻、白日幻想等……
兩年前，在全民追看的《開端》和分賬天花板劇《一閃一閃亮星星》的氛圍帶動下，“高概念劇”成了本土影視題材的“年度話題”?！皯賾賱觥钡母吒拍钛郧閯∵B擊、《天才基本法》央八上星，也都為這個題材攢足了話題與看點。
然后這個“高概念劇進入爆發(fā)期”的話題僅僅維持了一年，似乎就徹底“熄火”，再也沒有哪部作品引起一定的討論規(guī)模。
高概念明明是極具看點的題材，在同類網(wǎng)文小說里的規(guī)模也擴張極快，說明中國人不缺幻想，可影視劇里的高概念卻越來越少，“高概念劇”兩年前后的急速升溫與熄火，究竟是為了什么？娛樂資本論聽了一些創(chuàng)作者的意見。
注：文中受訪者皆為化名。
近年高概念劇以及待播高概念劇不完全統(tǒng)計
01 高概念正在拋棄甜寵
提及“高概念現(xiàn)言劇”，看著本土網(wǎng)劇生長起來的觀眾應該不會陌生，這個題材早期代表作吳倩、虞書欣都主演過的《我的奇妙男友》系列，中國與韓國團隊合作的湖南衛(wèi)視收視冠軍劇《相愛穿梭千年》系列等。
到2021年愛奇藝“戀戀劇場”啟動，正式以“高概念+CP”定位該劇場風格，走出了《變成你的那一天》《我的反派男友》《我的秘密室友》等豆瓣7分以上口碑不錯的作品，高概念似乎已經(jīng)被認定是與甜寵、言情劇最適配的疊加題材做法了。
2022年被如此看好的高概念題材，在2023年開始產(chǎn)量忽然滑落，與市場降本增效過程中甜寵、言情自制劇的數(shù)量滑落有著莫大的關系。原本作為“高概念甜寵試驗田”的“戀戀劇場”在2023年開始突然轉(zhuǎn)變自定義為“頭部古偶劇”，《人世間》爆火帶來的現(xiàn)實主義題材效應也在無形中為創(chuàng)作者帶來新的創(chuàng)作導向。
“主觀和客觀的原因都有。”編劇熳熳告訴小娛，一來確實平臺對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加碼，為很多平時不太接觸平臺與甲方的個體創(chuàng)作者形成了潛移默化的影響，讓大家有了“這兩年平臺會需要更多現(xiàn)實題材”的印象，自己前不久就把早前寫過的一部高概念甜寵劇本重新翻修，去掉了高概念的部分，將情節(jié)與人設做得更現(xiàn)實落地、與年輕人共情。
二來在“言情+”的做法里，高概念元素雖然比其他元素更為搶眼，但長久以來做法太過單一和工具化，即便做出來的高概念言情劇也更像是“披著高概念外套談著千篇一律的戀愛”，所以熳熳認為，這樣高度同質(zhì)化的題材被淘汰也很正常。
在熳熳的印象里，與言情題材打配合的高概念設定通常圍繞“時空”“靈魂”和“外星人”三種模式在做。
時空的玩法以時空循環(huán)、時空穿越和異時空為主。
《想見你》《一閃一閃亮星星》是近年時空循環(huán)的代表作，男女主被困在莫比烏斯環(huán)的時空中不斷重復悲劇也不斷加深感情，直至兩人攜手、以相愛的力量打破循環(huán)。這種時間循環(huán)因為自帶邏輯門檻，通常配套懸疑元素的劇情。
搜狐今年的自制劇《奔向所有時空的你》，男主在一次次循環(huán)穿越中找尋殺害女主的兇手并阻止女主的死亡；李一桐與金瀚主演的《烏云遇皎月》就是根據(jù)著名懸愛小說作者丁墨的同名小說改編，男主親人遇害后，每半個月時空循環(huán)一次，與女主重逢攜手追兇。
《相愛穿梭千年》以及“戀戀劇場”里《超時空羅曼史》《我的秘密室友》則是時空穿越的代表作。這類設定中有男女主時空相距較大和較小的兩種玩法，如果時空相距較大，比如民國甚至古代的人穿越到現(xiàn)代，會通過男女主之間較大的認知錯位與時代差異誕生許多趣味；如果是《我的秘密室友》《時間倒數(shù)遇見你》這類時差僅在十年二十年之間的，也會加入懸疑元素，男女主利用時空差距、跨時空攜手緝兇，電影《超時空同居》也是這樣的邏輯。
異時空的玩法以平時空和快穿為主，前者主打創(chuàng)造一個和現(xiàn)實世界完全不同的平行時空，讓主角在這個平行時空中有更多想象力去完成現(xiàn)實世界里做不了的事情；后者讓主角進入游戲、小說、漫畫等故事中進行不同故事副本的挑戰(zhàn)。
《我的巴比倫戀人》是完成中二少女陳美如超絕浪漫的戀愛幻想，《超時空大玩家》則是滿足男主張燁迎娶愛人、走上人生巔峰的爽感人生。如今為人熟知的韓劇《W兩個世界》和鄧科導演監(jiān)制的《來到你的世界》，都是以港片《畫中仙》為基礎的“漫穿”模式；《我的反派男友》和《炮灰攻略》則是小說的快穿，分別只在于是小說人物穿出書外到現(xiàn)實世界，還是現(xiàn)實人物穿入小說的故事世界。
外星人的玩法主要是在滿足軟科幻和“建國之后不能成精”的需求，從《結(jié)愛·千歲大人的初戀》到《司藤》《喵，請許愿》《魚生知有你》都是將非人類一方的主角定位為外星生物，只是外星符合我們對志怪小說里妖獸的認知?；蛘咧苯酉瘛赌愫醚?，我的橘子戀人》這樣，以AI機器人的科學包裝其中的非人類。
“玩法就這么多，如果只把它當成一個噱頭，戀愛中還是霸總與白花的套路，自然市場上就不需要這么多產(chǎn)量，尤其是前兩年網(wǎng)傳政策不提倡人工糖精的無腦戀愛。很多高概念設定為的是去影響主角的人生，讓人物對生活、對生命有更深層的思考，但部分編劇的功底只能浮于甜寵表面?！蹦秤耙暪緢?zhí)行制片人小九告訴小娛。
她認為，高概念劇應該有更深的厚度。
02 高概念情感劇的下一站是代際關系？
故事厚度不夠，流于簡單的人工糖精，項目體量無法做大，性價比不高，也導致了高概念言情逐漸失去自制劇方面的陣地，下沉于分賬劇賽道。除了10分鐘一集的分賬中劇賽道充斥了大量以高概念為噱頭的甜寵爽劇之外，《一閃一閃亮星星》帶來的啟發(fā)讓分賬劇這兩年不斷誕生出《不一樣的蕭先生》《他跨越山海而來》《拜托了，身體里的她》等高概念題材，更難得的是，部分劇中，言情已經(jīng)不是單一看點。
去年愛奇藝分賬劇《他跨越山海而來》，從劇名來看非常像海枯石爛的愛情劇，實則劇情是兒子在母親年邁之際，為彌補其少女時代的愛情遺憾、也幫助自己重修家庭氛圍，所以穿越到母親高中時代，助其追愛的過程。
《他跨越山海而來》中的“一家三口”
“我穿越回去與父母做同學”的梗，很多人在《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已經(jīng)很熟知，電影里《你好，李煥英》《乘風破浪》也都有用到這一設定，再往前回溯，日本電影《青天霹靂》、港片《新難兄難弟》也基于這一經(jīng)典模式在說一些親情故事。
這類設定的故事將不少看點放在了親情線上，不僅豐富了故事中的情感維度，更在受眾方面覆蓋到了銀發(fā)群體。
近期騰訊視頻播出的分賬劇《拜托了，身體里的她》則是時空穿越之外的另一種高概念做法——靈魂對調(diào)。過往許多靈魂對調(diào)的設定會用在男女主角之間的對調(diào)，比如日劇《天國與地獄》里嫌犯男主與刑警女主的對調(diào)，《反轉(zhuǎn)人生》里富二代男主與普通人女主的對調(diào)，主打社會身份與性別反差的“變形記”。
《拜托了，身體里的她》中靈魂對調(diào)的祖孫倆
而《拜托了，身體里的她》則是類似日劇《父女七日變》的模式，主打代際親人之間的靈魂對調(diào)，故事同樣升級到了原本互不理解的親人，在靈魂對調(diào)后設身處地地了解對方的立場，然后重歸于好。
執(zhí)行制片人小九告訴小娛，今年優(yōu)酷開設“銀發(fā)劇場”，銀發(fā)群體喜好被平臺重視，相應的內(nèi)容需求量肯定會有所提升，如果在劇情中加入這樣的看點，或許對平臺來說吸引力可以提升；另外一方面，如果要求很多編劇寫強推理、硬科幻的高概念或許有難度，但是親情、友情仍然在中國編劇擅長的情感戲的范圍內(nèi)，更適合編劇們發(fā)揮。
03 從奇幻到硬科幻的緩沖區(qū)
高概念與情感的結(jié)合是最適合亞洲人觀影的模式，但這樣的題材在執(zhí)行制片人小九的理解中，還是屬于中輕體量劇的專屬做法。比如分賬劇的模式可以降低平臺風險，讓有勇氣的片方做大膽嘗試。
對于想要和平臺有更深度合作的片方，就要考慮高概念劇需要如何往深度里挖掘，做出更創(chuàng)新的方向了。
高概念懸愛劇《脫軌》的故事開始于一部神秘的手機
某IP運營公司商務經(jīng)理小云直言，“問高概念IP的公司很多，但最后決定買來做的人就很少。”影視公司策劃趙湘也表示，“平臺對高概念項目其實是歡迎的，因為你很容易用一兩句話把故事賣點說清楚，但是平臺現(xiàn)在對項目質(zhì)量要求提高了，能開發(fā)到什么深度和成熟度，我們自己也會覺得有難度。”
高概念青春劇《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的出品人、制片人、天浩盛世創(chuàng)始人周浩也有相似的想法，“如果只是利用高概念，穿越回過去，單純只為重新談一場戀愛，我覺得這種橋段在現(xiàn)在的短劇里已經(jīng)太多了，門檻很低，不是很有意義，短劇里已經(jīng)有一萬種方式穿越回去談戀愛了?！?/p>
短劇就能輕易做到的事情，如果長劇或者電影也做相似的，其實沒什么必要，如果像《開端》這樣做到邏輯節(jié)奏都很緊密，才算值得一做。
這個難度趙湘認為還是在于劇本創(chuàng)作方面，而并非制作層面。高概念對片方來說，是介于一般題材和硬核科幻題材之間的過度題材，如果片方不去挑戰(zhàn)硬核科幻，高概念劇用到的特效量還是相對較少的，對制作進度以及預算并不會造成太大影響。
劇本層面的難度通常在于跨過情感題材的領域，當高概念結(jié)合了懸疑、軟科幻等相對比較強的類型化結(jié)合時，需要結(jié)合的元素會帶來難度。比如在《烏云遇皎月》《脫軌》這類高概念懸疑愛情劇里，更多的是懸疑元素和愛情元素之間的不適配?；蛘吒鶕?jù)韓劇《Signal》翻拍的《時空來電》，劇情已經(jīng)有很成熟的模板，但在涉及公安人員、破案手段方面的處理方法則需要格外謹慎。
懸疑之外，軟科幻如何塑造獵奇世界觀、如何自圓其說新設定帶來的懸疑感，暫時還沒有處理得很好的劇目。
《仿生人間》里有人與AI仿生人混居的世界
愛奇藝“迷霧劇場”幾乎每年都有一部高概念軟科幻懸疑劇入選，男主被神秘組織選中、進入“夢境循環(huán)”實驗進行追兇的《在劫難逃》，神秘阻止以病毒APP操控人類生死的《致命愿望》，AI仿生人與人類混居世界觀的《仿生人間》，都沒能把握好這一尺度。以口碑美劇《Humans》為原型改編的仿生機器人題材高概念劇《你好，安怡》，也一度將科幻改編成情感劇，歷經(jīng)近三年的積壓才分銷多平臺播出。
“確實因為過往沒有很好的軟科幻成功案例，大家對科幻題材還是非常保守。一方面是很少有《三體》這樣足夠國民度的IP，一方面科幻在中國沒有土壤，視聽審美與故事都很難落地。”趙湘認為。
反而以奇幻冒險、無限流闖關為名的軟科幻更受歡迎。
奇幻冒險因為有很多中式元素堆疊世界觀基礎，對中國觀眾來說更加親切，比如“尾魚宇宙”系列IP就以天價版權費被騰訊視頻收入囊中決定逐一開發(fā)；無限流闖關因為有《魷魚游戲》《彌留之國的愛麗絲》等多部爆款的推動，增加了觀眾對這類題材的認知度。
芒果TV改編蔡駿小說《19層》的同名劇在季風劇場播出，雖然因為集數(shù)太長，情節(jié)不夠緊湊而豆瓣分不及6分，但在國產(chǎn)高概念劇的類型上已經(jīng)算是突破。番茄小說去年賣出影視版權的最大IP《十日終焉》今年也宣布將由檸萌影視翻拍。
“中式元素的冒險題材已經(jīng)靠《盜墓筆記》和《鬼吹燈》這些IP的改編積累了國民度，而且冒險題材更重視群像人物的塑造，對于很喜歡看人物關系的中國觀眾來說也很友好?！壁w湘認為這個題材可能會是下一波高概念劇的新方向，也是在國產(chǎn)劇挑戰(zhàn)硬科幻之前，以較好的緩沖區(qū)和試煉區(qū)。
04 非超自然現(xiàn)象也可以拓展高概念的想象力？
“高概念有些被困在奇幻和軟科幻這兩個領域里了?！辈邉澸w湘告訴小娛，這兩種類型雖然是最直觀可以吸引觀眾的，但很多制片人也會過于依賴這種方式以及這類IP，失去創(chuàng)作想象力。
如果按照高概念最原始“可以用一句話劇情簡單扼要闡述推銷”來定義，非超自然現(xiàn)象的特殊類型或者獨特賣點的劇也可以被看作是“高概念”的一種分支。
比如優(yōu)酷“白夜劇場”的懸疑劇《新生》可以形容為信息差犯罪故事，《破繭》系列則可以被形容為毒理昆蟲學專業(yè)研究生通過昆蟲幫警方破案的故事，《孤獨的野獸》是中古店鑒定師為古董主人們揭開創(chuàng)傷治愈內(nèi)心的故事，《獵罪圖鑒》為畫像師通過繪出嫌犯肖像助警察追兇的故事。
挖掘鮮為人知的小眾職業(yè)是這類高概念劇現(xiàn)在常用的手段，通過職業(yè)吸引觀眾的好奇心，再通過主角經(jīng)歷不同的單元故事滿足觀眾的獵奇心態(tài)，那么這類故事是否能創(chuàng)造足夠的奇觀決定了精彩程度。前述幾部劇只要落在懸疑題材上，播出效果或者口碑都比較出眾，日韓劇長期深耕在小眾的警務部門，通過獵奇的案件也將刑偵懸疑劇的可能性發(fā)揮到了最大。
《孤獨的野獸》《時光代理人》《被遺忘的時光》《啞舍》這類“神秘店鋪老板解謎治愈”的故事一旦脫離奇幻、異能元素就變得略顯平淡，本質(zhì)還是編劇對單元故事敘事方式的把控不足。
芒果TV的季風劇場在類型開拓上似乎比其他平臺更加沒有太多包袱，罪案懸疑之外，無限流闖關的《19層》以及《第八號當鋪》風格的奇幻高概念劇《被遺忘的時光》都是電視劇常見的做法。
以暢銷小說女作家和她的出版編輯搭檔講述的公路幻想劇《夏日奇妙書》，就頗有當代愛情寓言的感覺，一路上女作家述說不同的幻想故事，真假未知但浪漫又獵奇，配合導演風格化的視聽表達，觀眾側(cè)的感受獨特又新鮮。
小說漫畫劇情線索與現(xiàn)實事件交織重疊的劇也有《暮色心約》以及待播的《漫影尋蹤》，《夏日奇妙書》在此之上疊加了影視劇少見的公路片做法是點睛之筆，劇情敘事與導演在視聽畫面的表達相契合又是制作層面的一大難點。
“這種敘事與視聽需要相得益彰的高概念劇，對現(xiàn)有影視制作流程是一種挑戰(zhàn)，很少找到有導演肯對一部愛情劇用心去做充滿想象力的鏡頭語言，可能女導演會更有這樣的感受力，也很少有制片人肯冒險去做這樣新題材的挑戰(zhàn)?！眻?zhí)行制片人小九感慨。
冒險，是高概念的一種做法，但在戲外，高概念劇卻越來越?jīng)]有人敢冒險。從“火了”到“熄火”的兩年里，高概念劇和其他所有的題材一樣，依舊缺乏更多的想象力。
天浩盛世創(chuàng)始人、出品人、制片人周浩最后感慨，“現(xiàn)在正是一個百花齊放的時代，沒有題材做到極致，也就代表高概念仍有很大空間可以去發(fā)揮，只需要大家再勇敢一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