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胡毓靖
界面新聞編輯 | 張友發(fā)
2022年9月,《唐朝詭事錄》播出,從長安紅茶案開始,金吾衛(wèi)中郎將盧凌風和狄公弟子蘇無名,引觀眾進入了大唐八個詭案背后的奇聞異錄。唐傳奇加懸疑探案,《唐朝詭事錄》成為當年的古裝劇黑馬。
今年8月4日,《唐詭》系列續(xù)作《唐朝詭事錄之西行》在愛奇藝會員收官,最高熱度10205,豆瓣評分也從開分的8.1分漲至8.4分,成為愛奇藝暑期檔的首部劇集爆款。
在《唐朝詭事錄之西行》開拍前,“系列劇魔咒”——第二部很難超越第一部,曾深深困擾導演柏杉,他最后決定不和別人做橫向比較,只和第一部比,只求細節(jié)上超越前作。
在他看來,《唐詭》是大唐的一面鏡子。本季八個案件,五人探案小分隊從長安被貶一路向西赴任而去,沿途破降魔變、經(jīng)仵作之死、風雪中借宿摩家店......最后故事止于敦煌莫高窟的供養(yǎng)人案。懸疑探案的主類型,融入公路、志怪等元素,群像單元敘事展現(xiàn)盛唐廟堂之下的市井風土人情和神秘詭譎。
編劇魏風華是《唐詭》系列的靈魂人物,故事最早的出發(fā)點,是他的“唐傳奇”閱讀筆記,直到他和郭靖宇導演討論出盧凌風和蘇無名這兩個上可通達朝堂、下可深入市井,一文一武、一動一靜兩個核心人物,這個系列才算真正啟動。
寫《唐詭》系列,魏風華參考了《唐代交通圖考》《酉陽雜俎》《博物志》《獨異志》《聞奇錄》等多部文獻和唐代小說。在他看來,在一眾懸疑劇中,“唐懸疑“和”唐志怪”元素正是《唐詭》系列的核心競爭力。
第一季的《人面花》中的關鍵物證“人面花”,取自唐代段成式創(chuàng)作的筆記小說集《酉陽雜俎》,原作關于它的描述只有幾十個字,但在劇中,它作為探案的物證出現(xiàn)。第二季《降魔變》單元名和壁畫都取自敦煌壁畫,劇情也化用了佛祖成道前,面對魔王波旬和三魔女以及眾魔軍的挑戰(zhàn),最終巋然化解、降魔成道的故事。
《仵作之死》一案中,死者獨孤羊的祖?zhèn)鲗毼铮遣赜陉兾鳉v史博物館的“獨孤信多面體煤精組印”,獨孤羊為仵作信仰而死,他留給春條的《放妻書》,一句“獨孤蒼蒼而娘子青青”令觀眾感動,而其來源正是唐代的敦煌遺書。
在他看來,古裝劇創(chuàng)作有三層樓,《唐詭》系列是“二樓美學”:一樓是傳統(tǒng)古裝劇和歷史正劇,三樓是飛揚的仙俠、玄幻劇,而《唐詭》介乎二者之間,在實與虛之間,像風箏一樣,有一根歷史與傳統(tǒng)文化的線牽引著。
近幾年,大唐因其經(jīng)濟強盛、外交開放,成為懸疑、奇幻影視劇創(chuàng)作者取材創(chuàng)作的寶庫。前有《妖貓傳》和《長安十二時辰》,近兩年內(nèi)則有《大理寺少卿游》《大唐狄公案》《唐詭》系列等。
在魏風華看來,盛唐精神可以總結為詩與劍,一文一武雙軌驅動,唐朝小說的光環(huán)被唐詩掩蓋,唐志怪和唐傳奇仍有很大挖掘空間,《唐詭》也只是完成了九牛一毛的工作。
昨日,《唐詭》系列第三部《唐朝詭事錄之長安》發(fā)布概念海報,確定了《唐詭》系列的長線開發(fā)。第一部南下、第二部西行,第三部又將重回長安?!短圃帯废盗械纳Γ€在延續(xù)。
以下為界面文娛等媒體與《唐詭之西行》導演柏杉、編劇魏風華的對談,內(nèi)容略有編輯刪減。
“懸疑版《西游記》”
Q:《唐詭之西行》的劇本是什么時候開始創(chuàng)作的?為什么會以“西行”作為故事線索?
魏風華:劇本是第一季還在后期制作階段,即2022年初夏開始創(chuàng)作的。因為第一季從地理方位上來說是南下,我想作為一個系列,第二季就可以向西。
唐代的西部很神秘,有西域的元素,劇中從長安到敦煌,有各種文化地標和奇異風俗,很適合懸疑探案和冒險類型。而且,唐代跟之前的漢代或者之后的宋明都不太一樣,整個朝代的特點是比較瑰麗,比較飛揚?!短圃帯返墓适?,要放在漢代或者宋明,就比較違和;但放在唐代就很合適,因為唐代是一個盛大開放的朝代,很多域外的文明進來,跟中土文明相交融,使得這個時代比較有奇幻的色彩,成為最適合生發(fā)奇詭故事的“溫床”。
Q:拍《唐詭》算是一次職業(yè)生涯的轉折,是什么激發(fā)了你們對這個題材的興趣?
柏杉: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想改變一下,之前拍了太多年代傳奇,作為導演都會想嘗試新題材,正好當時魏老師把劇本寫出來了,劇本本身也給了創(chuàng)作者很大的空間,可以用天馬行空的極致手法去呈現(xiàn)。
我們的主創(chuàng)之前也沒有涉獵過《唐詭》這樣的題材,第一部預開機的一個月時間,我們就是在摸索,我和團隊說要大膽一點,因為不夠大膽的話,市場不一定認你,而且在《唐詭》這樣的志怪題材里,風格往回收反而不合適,所以第一部里像陰十郎、十一娘的妝容,都很有記憶點。
魏風華:2017年我和我的師父郭靖宇導演拍抗戰(zhàn)傳奇劇《勇敢的心2》時,我正好寫了《唐朝詭事錄》的原著,它其實是解讀唐代志怪、傳奇的筆記,當時根本沒有想到能拍成劇,因為沒有貫穿始終的主人公,都是一些小故事。然后郭導說有辦法,他和我探討,設置了兩個上可通達朝堂、下可以深入民間的主角后,這個故事就水到渠成了。
Q:這一季參考了哪些歷史文獻和文本?
魏風華:“西行”的路線是根據(jù)嚴耕望先生的《唐代交通圖考》確定的,另外還參考了《酉陽雜俎》《博物志》《獨異志》《聞奇錄》等。
《獨異志》里,一個人誤入了一個莊園,然后被莊園主變成奴隸,扔到了一個大酒窖里。這一段很短,但我覺得它可以構成案件的基礎。
《風雪摩家店》里有個化裝為山人的角色姜威。山人是唐代介于入世和出世之間的角色,有飄逸接近于成仙的風格,但又不是出家人,就讓他使用了幻術,用到了《陽羨書生》中的一些元素。因為中國志怪的爆發(fā)是在六朝時期,也是一種致敬吧。
坦率說,在寫唐詭系列之前,偵探小說我看得非常少。因為我的文學傳統(tǒng),是從后現(xiàn)代主義開始的,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不講求故事,加上我以前閱讀的書籍中少有類型文學,所以在最初做編劇時,遇到了很大的困難。后來,做了這方面的彌補。不過,我又很喜歡一些美劇,包括科恩兄弟的作品,諸如《冰血暴》等,還有《絕命毒師》、《火線》,它們也給了我一定的影響。
因為《唐詭》也不是純粹的本格推理,本格推理算是小眾題材,可能會受到這個圈層里的劇迷歡迎,但是受眾還是窄一些。我們不想做得特別小眾,想做成一個男女老少都喜歡看的大眾劇,本質上來說一個傳奇劇,如果純粹做成本格推理劇的話,我想沒有現(xiàn)在受眾那么廣。
Q:那整體來看,第二季和第一季相比做了哪些升級?
魏風華:第二季的志怪更多,我最初定位就是希望把它做成懸疑版的《西游記》,所以可能下意識加入了更多飛揚的內(nèi)容,但從我現(xiàn)在的觀感來講,怪獸似乎多了一點,“摩家店”的怪獸能去掉更好。
第二季的女性角色也比較多,其實唐傳奇里有非常多美好的女性形象,比如紅拂女、刺客聶隱娘等,第一季我們沒有展現(xiàn)太多的女性的形象,這一季也想完善這部分。
打破系列劇魔咒
Q:第二季和第一季間隔兩年,從播出效果來看,涉及大量的取景,場景也很復雜,大場面不少,從后期上來說,是如何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完成的?
柏杉:從第一部拍完到第二部開機,中間也就四個月時間,我們團隊的效率很高,第二季根本沒有在北京建組籌備選演員,我們直接去了橫店,半個月過后就直接開機了,當然其他部門都在按部就班地籌備,但因為我們是原班人馬,所以只要劇本出來了,大家在創(chuàng)作上很有默契。
第二部開機前我們壓力都很大,因為系列劇的魔咒很難打破,但如果創(chuàng)作者壓力太大,反而做不出好東西,就變成了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們也不想做橫向比較,只和第一季比,不降低標準,能大膽就大膽,只要按第一季的標準走,初心以品質為先,每個細節(jié)做得比第一季好。
我們美術團隊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因為要在橫店拍出西部風貌,我覺得太難,我們把南方的街道拆掉做成西部的風格,在水泥地上鋪泥土,做出黃沙的感覺,這些方面都付出了很大的努力。
Q:“西行”開始后,探案小隊的人物關系有哪些變化?
魏風華:人物關系寫起來挺難的,像福爾摩斯、波洛、摩斯探長等,他們都已經(jīng)進入了“神殿”,成長和內(nèi)部關系的變化比較少。我們看福爾摩斯探案,會更關注案件本身,而不是福爾摩斯和華生的成長和關系。但國產(chǎn)劇不能沿用英美劇的邏輯,還是需要人物關系的微妙變化。
關于探案小分隊的內(nèi)部沖突,第二季則更多是觀念的沖突,第一季則主要是性格沖突。盧凌風是四姓士族,蘇無名則更底層,比如在“云鼎醉”這個單元中,他們途徑絲綢之路上的葡萄酒之鄉(xiāng),就對開放夜禁持不同的觀點,盧凌風認為夜禁是朝廷的鐵律,開放會增加治安案件,但蘇無名認為當?shù)夭唤挂押荛L時間,能促進商貿(mào),因為他是從底層小官開始做的,更熟悉老百姓的生活。最后,案子探破,盧凌風反而支持開放夜禁。從這個角度講,我們把人物關系的變化和成長更推進了一步。
Q:《唐詭》作為一個系列劇,有什么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可以分享嗎?
魏風華:從寫作角度和技術上說,要想完成一個長劇的初稿,我覺得最重要是要重視結構。
編劇想把一個故事寫完,最重要的是用人物關系的變化推動故事。在具體的寫作中,有時候故事推不下去,可能是因為在某個環(huán)節(jié)上太過追求完美。這個路徑是不對的。因為最關鍵的,就是先把第一稿寫出來。有了基本的結構之后,再去做調(diào)整。而且,人物也包含在結構中,可以說結構即人物。
大唐是一面鏡子
Q:《唐詭》里既有真實的歷史人物,又有虛構的想象,編劇怎么平衡這二者?
魏風華:我之前說過,《唐詭》是“二樓美學”,古裝劇有三層樓,一樓是傳統(tǒng)的古裝劇,三樓是架空的仙俠劇,《唐詭》處在兩者之間的二樓,它以真實的歷史和社會人文為土壤,在此基礎上生發(fā)帶有東方奇幻和中式志怪色彩的懸疑、探案和冒險故事。它其實就像一個風箏,風箏飛得再高,線還是系在歷史和傳統(tǒng)文化上。
Q:《唐詭》是以盛唐為背景,這個故事后續(xù)的生長方向會是怎樣的?
魏風華:這個趨勢肯定是向上的。只要觀眾喜歡的話,我們盡最大的努力去滿足觀眾。其實每一個作品都有自己的特點,“唐詭宇宙”的特點就是想展示雙面盛唐,正如蘇無名在城樓上說的那句話,絢爛的大唐就像一面鏡子,一面歌舞升平,而另一面詭影幢幢。我們把這兩個交匯在一起,既展示了中國的傳統(tǒng)的歷史文化,同時又有一定的觀賞性。
Q:唐傳奇和唐志怪還有多大的改編空間?
魏風華:現(xiàn)在只是挖掘了九牛一毛吧。我們談起唐朝,會覺得是一個詩歌的朝代,唐傳奇和唐志怪的光芒可能被唐詩掩蓋了,它太博大精深了,也是中國古典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現(xiàn)在把它重新“打撈”出來,也希望能傳承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
Q:你覺得盛唐精神如何概括?
魏風華:詩與劍,或者說詩歌與橫刀,就是盛唐精神。我們偉大的文學傳統(tǒng),開啟于詩經(jīng)時代、屈原時代,直至盛唐催生出最偉大的詩歌、最偉大的詩人;但于此時,我們這個民族也具有尚武精神,橫刀就是唐代尚武精神的最好的代表。任何一個民族要發(fā)展下去,文武缺一不可,像蘇無名和盧凌風也是一文一武,形成了一種閉環(huán)。
Q:作為一個古裝懸疑系列,《唐詭》有哪些比較貼近當下的內(nèi)核?
魏風華:我舉一個例子吧,《仵作之死》結尾獨孤羊給春條寫的《放妻書》,它參考的是敦煌遺書,是唐代真實存在的,它名為《放妻書》,但實際上是一封情書。當下很多年輕人總說一個人就很好了,我們不需要愛情什么的,但我覺得任何時代愛情都是偉大的,有穿越古今的力量,一旦遇到那個人,一定要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