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表外表里 余俐伶 陳梓潔
編輯|曹賓玲
“最近看演唱會,別著急搶票?!边@是范媛花600元買來的教訓。
不久前,她喜歡的人氣歌手在北京開演唱會,搶不到票的她怒斥1242元拿下原價517元的黃牛票,沒想到票沒捂熱,二手票務平臺上的價格就直降了一半。
更令她郁悶的是,票價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滑,前排的看臺票早上打8折,晚上就跌至7折。
高位站崗的大冤種不止范媛一個,演唱會的降價潮正愈演愈烈。
粉絲基礎(chǔ)薄弱的拼盤演唱會以及音樂節(jié)幾乎“無人生還”,哪怕有大咖坐鎮(zhèn),仍然連200塊的最低價票都賣不動。
個人演唱會也沒能挺住,不少8—9月的演唱會現(xiàn)在就開始降價促銷,而7月只會提前幾天打折,5—6月則只能在開唱前1天蹲到特價票,如今不僅折扣越打越狠,波及的歌手名單也逐漸拉長。
放在去年,撿漏買票幾乎是天方夜譚,演唱會、音樂節(jié)無論規(guī)模大小均一票難求,觀眾們手慢一秒都與門票無緣,黃牛更是幾十倍溢價有恃無恐。
掏空年輕人的荷包下,2023年的演出市場規(guī)模膨脹到了2022年的3倍。
但如此快速催化的繁榮,就像年輕人逃離壓抑現(xiàn)實的南柯一夢,終究有醒來的一天。當觀眾不再沉迷之后,有著巨大慣性的演唱會市場,很難踩住剎車。
這幢才起來的高樓,眼看著又要塌了。
一、收割年輕人“逃離人生的3小時”
2萬橫財和1張演唱會門票,選哪個?蓋倫覺得,明眼人都會毫不猶豫地選前者,但看到博主“我更想要門票”的言論,他也沒感到意外。
畢竟在去年的演唱會市場,“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門票。”
那位博主砸下2萬重金,在二手平臺上購買周杰倫演唱會門票,臨演前被通知沒票,最后黃牛原價退款,平臺還一比一賠付了錢。
蓋倫認為,黃牛手里鐵定有票,他們攥在手里競價,有人出更高價就毀約,賠了2萬最后還能掙更多。
他對這種瘋狂炒作的行為嗤之以鼻,奈何行情太火熱,黃牛根本不怕票砸手里。
放開后,沉寂三年的線下音樂演出市場迎來了報復性消費的年輕人,一年跑十幾場演唱會的大有人在,有狂熱者甚至整整聽了47場。
小幸就是演唱會“特種兵”之一,早八的專業(yè)課上,她忍不住打開手機相冊,照片中人山人海的浪潮,將她的思緒又帶回了昨晚的演唱會現(xiàn)場。
音樂響起,聽到熟悉的歌聲的霎那,她激動得大聲尖叫。隨著臺上臺下的大合唱匯流成海,她的淚水也淌了下來。
那是去年小幸第一次去聽演唱會的場景,彼時她馬上步入研二,身上壓著開題和找工作兩座大山,加上疫情期間被困了3年,精神狀態(tài)已經(jīng)不太美麗。
放開演唱會現(xiàn)場,就像溺水前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便要坐8個小時的長途火車,她也絲毫不覺得累,一路上提前聽了幾遍歌單,還精心挑選衣服化了妝。
“那是可以逃離人生的3小時?!毙⌒艺f,演唱會是按部就班的生活里為數(shù)不多的精彩,是一針精神興奮劑。
返程之后,她還久久走不出演唱會的“戒斷反應”,后來又報復性地聽了5場。
被刺激的不僅是小幸等樂迷,巨大的市場紅利,讓三年沒開張的主辦方也迫不及待地按下重啟鍵,下場分羹。
去年下半年,蓋倫明顯感覺演唱會看不過來了。有成都的朋友向他吐槽,一個月來開演唱會的歌手有十幾個,同個周末好幾個知名的歌手“對打”。
被演唱會占領(lǐng)的不僅是蓋倫所在的新一線城市,還有三四線城市,甚至是縣城。
從體育中心外路過,聽到里面?zhèn)鱽淼囊魳仿暸c歡呼聲,秦筱記不清這是本月第幾次演唱會了。
疫情前,這里偶爾也會有演出,但并不頻繁。從去年開始,她幾乎每次途徑都能看到里面在開唱,而且場外也人山人海。
“放在之前,誰能想到這小破地方也能賣完票啊!”秦筱感嘆道。
演唱會的下沉,既有地方文旅部門的推波助瀾,也離不開一二線年輕人的捧場——2023年,三四線城市演唱會本地觀眾不到15%,近半數(shù)都是跨省觀眾;而跨城觀演用戶常駐城市Top10,清一色是國內(nèi)一二線大城市。
說白了,年輕人是真的餓了,哪怕舉辦地在小城市,他們也愿意跋涉過去。
這也愈發(fā)給了市場擴張的勇氣,整個音樂演出市場如同氫氣球,被吹的越來越大。數(shù)據(jù)顯示,2023年2000人以上大中型演唱會、音樂節(jié)演出約5600場,同比2019年增長了100%。
然而,鼓吹起來的繁榮,表面看似華麗,背后卻爬滿了虱子。
二、一線的票價,十八線的觀演體驗
看到五月天假唱登上熱搜,秦筱的第一反應是“原來如此”。
去年,她聽五月天的演唱會,當時就覺得奇怪:有些歌唱得很穩(wěn),有些歌唱的音準又很差,差距懸殊到仿佛是兩個人唱的。
后來官方調(diào)查證明了五月天的清白,但秦筱仍覺得,這個忙著趕場的組合,狀態(tài)已經(jīng)亮紅燈了。
統(tǒng)計顯示,去年五月天先后在香港、北京、廣州等城市開唱,中間還穿插著去了悉尼、倫敦等國外城市,全年巡演共68場。
平均算下來,相當于周周都有演唱會,實際則更累人——每個城市,五月天基本都是連唱五六場。
如此“魔鬼行程”,演出效果自然很難保證。據(jù)報道,主唱阿信曾出現(xiàn)身體不適,在西安演出時,一邊吸氧一邊獻唱。
看到偶像超負荷,五月天粉絲大喊“縮減行程”,但演唱會這門生意一旦開始就很難停下,因為其本身就是要走量才能撈上錢的。
紅館演唱會之父張耀榮曾說過,“在香港至少要開3場演唱會才有錢賺”。
畢竟演唱會舞臺搭建、服裝設(shè)計等成本巨大,單站的巡演場次越多,越能攤薄成本做大利潤。
而疫情之后,國內(nèi)許多場館都遭到瘋搶,比如鳥巢已經(jīng)預定到2026年了,演唱會場地租金直線上升,制作費、酒旅費等也有所上漲。
有業(yè)內(nèi)人士曾在采訪中表示,演唱會門票較疫情前10%至20%的漲幅,是運營成本的加重帶來的。
面對飛升的成本,主辦方想掙錢,要么在單站安排更多場次,要么就多跑幾個地方。除了五月天,周杰倫、陳奕迅等歌手都是多地多場連唱,薛之謙去年更是官宣了104場演唱會。
“撈金”越來越難下,一些“聰明”的主辦方開始另辟蹊徑。
發(fā)現(xiàn)門票一直在售的時候,徐旭的心涼了半截。他搶的是一部童年回憶電視劇30周年演唱會,街頭、電梯里的宣傳鋪天蓋地,號稱“限時限量”。
為了搶到票,他早早訂好鬧鐘,發(fā)動好友上陣,確認搶票成功之后,他興奮了很久。
現(xiàn)在看來,當初的高興仿佛一場笑話——這場活動根本不愁買不到票,質(zhì)量也令人堪憂。有去過的網(wǎng)友吐槽,現(xiàn)場狀況連連,音效也不好,奔著演員去的看不清演員的臉,為了聽歌去的聽不清歌。
更糟心的是,徐旭買的這場,場地從室內(nèi)體育館換到室外體育場,這意味著他要在近40度的天氣里蒸桑拿,體驗感直接低了一個層次,票價卻是不降反升。
“這不是純純割粉絲韭菜嗎?”主辦方難看的吃相,讓徐旭很氣憤。他不僅是氣自己被背刺,也是為整個音樂演出市場的烏煙瘴氣感到憤怒。
去年,小沈陽揚言在全國開20場巡演,就讓他頗感無語:“演小品的都來開個唱,這怎么不算一種諷刺呢?”
今年更是問題頻出,前有昆山拼盤演唱會“注水”被全場大喊退票,后有水木年華在演唱會上兩次中斷演唱賣衣服,他不禁感慨“這個行業(yè)的底線似乎沒有下限”。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演唱會的質(zhì)量都滑坡了,小幸覺得疫情后,許多演唱會反而越辦越好了。
她看了張杰、林俊杰等歌手的演唱會,每一場的舞臺、服裝設(shè)計都很走心,有些沉浸體驗甚至堪比以前在香港聽的演唱會。
但問題是,再好看的演唱會,也總會有看膩的一天。
三、生活回歸日常,年輕人對演唱會祛魅
“JJ演唱會二開了!沖不沖?”去年收到這樣的邀請,小幸會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現(xiàn)在的她卻顯得波瀾不驚。
今年閑著的時間,小幸基本都用來出門旅游看風景,有唱演會也只是邊走邊看,疫情后的6場演唱會里,4場都是去年看的,今年只看了2場。
最近一場是三刷的林俊杰,體驗稱不上難忘,她的心情甚至可以用平靜來形容,“感覺就像去見老熟人一樣”。
通宵坐火車的動力蕩然無存,如今只能接受在臨近城市的場次,穿的衣服、化的妝都很隨意,現(xiàn)場也很少舉起手機拍照、錄像。
她甚至開始挑剔那一場的座位不夠好,限定歌曲沒那么想聽,明明眼睛在看著這一場演唱會,心里卻在懷念去年第一場的暢快與激情。
小幸感慨,自己好像對演唱會祛魅了。不僅是她,生活逐漸回歸正軌之后,越來越多年輕人放下了對演唱會的狂熱。
在社交平臺上,“祛魅”成為了演唱會排在前列的搜索聯(lián)想詞。搜索平臺的數(shù)據(jù)也顯示,演唱會、音樂節(jié)的搜索指數(shù),今年出現(xiàn)了一定程度的回落。
事實上,降溫的不止是音樂演出,搜索指數(shù)顯示,旅游、電影、劇本殺等年輕熱衷的娛樂項目,去年熱點接二連三,今年整體都趨于平淡了。
報復性娛樂出現(xiàn)了熄火的苗頭,但市面上的演出卻有增無減。
上上周Twins、上周光良、這周蔡健雅,下周李宗盛……朋友掰著手指頭跟蓋倫數(shù)自己最近的安排時,他驚覺,今年重慶的演出真的比之前多了很多。
他們喜歡的歌手,像約好似的集體出來營業(yè),幾乎每個周末都有演唱會可看,檔期排滿還看不過來。
一個城市尚且如此,放眼全國更加夸張。據(jù)中國演出行業(yè)協(xié)會的測算,今年上半年全國營業(yè)性演出場次25.17萬場,同比去年又增長了30%。
其中,已經(jīng)官宣的大型演唱會數(shù)量超過150場,市場非常活躍。比如,去年連軸轉(zhuǎn)的五月天,今年繼續(xù)加大馬力開唱,才在北京鳥巢連開十場,馬上又要去相隔不遠的太原連開四場。
一路高歌猛進之下,國內(nèi)演出經(jīng)濟再創(chuàng)新高,據(jù)行業(yè)協(xié)會數(shù)據(jù),2024年上半年,演唱會、音樂節(jié)票房收入同比增長134%;而燈塔專業(yè)版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7月17日,演唱會、音樂節(jié)分走了整個音樂演出市場約90%的蛋糕。
于是,崩塌也與高光一起到來了。
Twins重慶站一開賣,蓋倫就原價搶了票,但他朋友認識的一個黃牛,預言這場多半會打折??吹较肟慈藬?shù)并不多,他果斷把票退了。
而這個決定,幫他省下近千元——演唱會正式開始前3天,原價1280一張的票,跌至350元,他成功撿漏。
“演唱會實在太多了,大家都看疲了?!鄙w倫認為,像Twins這樣人氣不算高的歌手/組合,可能率先被市場“拋棄”。
他的擔憂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實,如開頭所示,譚詠麟、李克勤等老牌歌手,哪怕是在上海、北京開唱仍然賣不動;光良、BY2等近幾年活躍度不高的“過氣歌手”,最低票面也需要打折甩賣。
大城市都如此慘淡,三四線城市更等不到觀眾:五月天太原站655元的看臺票,開售3天都沒買完;楊千嬅宜昌站498元的看臺票,在二手票務平臺打折出售。
值得一提的是,目前演唱會市場的降價潮只是小范圍蔓延,人氣歌手、熱門地區(qū)的演出仍然一票難求,最近正在巡演的劉德華、林俊杰開票照樣秒空。
但肉眼可見的滑坡,已經(jīng)開始引發(fā)連鎖反應:在Twins演唱會上逃過一劫后,原本想原價買李宗盛演唱會門票的蓋倫,現(xiàn)在準備再等等。
老樂迷阿山覺得能搶到票就很慶幸了,但高興之余,又夾雜了一縷悵然若失。
他翻出疫情前的購票記錄,上面顯示,幾場知名歌手的演唱會門票,最貴的只花了358元,便宜的99元也可以拿下。
他很懷念從前,但還能回到從前嗎?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