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娛樂資本論 葦箋
12天8億，《默殺》的票房漲勢大幅超出映前預期，暑期檔終于被點燃。
輿論場同樣熱鬧。《默殺》豆瓣評分從6.9下降到6.6，差評集中在這部電影議題雜糅“Buff疊滿”，卻一個都沒講好，五星評論贊其尺度大，“看得很爽”。
全員惡人的設定、雜糅且尖銳的社會議題、“大尺度”感官刺激，再加上不斷反轉(zhuǎn)的劇情，似乎這部2小時的電影，每五分鐘單剪出來都能當作一集付費短劇。
如果說去年暑期檔《消失的她》《孤注一擲》接連大爆，還能歸于大家對懸疑犯罪片的熱情回歸，到了劇情雜糅、尺度更大的《默殺》，已經(jīng)可以看出后疫情時代主流觀眾對新一代“奇觀”大片的偏好：以社會話題為引子，提供最直白的感官刺激。這種新奇觀電影，也是當下最能吸引觀眾的“情緒電影”。
在中國電影市場，“奇觀”的作用越來越重要，春節(jié)檔《熱辣滾燙》里的賈玲其實也提供了一種難以復刻的“身體奇觀”，并配合當下的女性主義敘事，引發(fā)最激烈的討論和濃烈的情緒沖突。
《默殺》的成功，則為當下懸疑犯罪片的指出了一條極具潛力的產(chǎn)業(yè)化路徑：比起長達數(shù)年、結果還不可控的劇本打磨，取材于真實事件，充滿視覺刺激的“奇觀電影”才是更高效的爽點機器。
《默殺》改編自導演柯汶利自己的同名處女作，由于主演深陷丑聞，那部處女作只在電影節(jié)公映過。今年2月，《默殺》在馬來西亞開機，4月殺青，從開機到上映只用了半年，雖有前作鋪墊，速度之快還是令人乍舌。對于校園霸凌、花圃埋人、榔頭錘人等具體奇觀的集中展現(xiàn)，不僅為短視頻營銷提供抓手，購票轉(zhuǎn)化率也直線上升。
或許有人擔心，這種不斷堆砌奇觀的電影，有一天也會讓觀眾產(chǎn)生疲勞。正如豆瓣高贊短評所說，《默殺》給中國電影下了一劑猛藥，“對電影市場來說更像是一種透支療法”。但在那之前，最重要是先讓觀眾進場，讓他們在電影院里感受到其他社交場所難以復刻的體驗。
至少在這一點上，《默殺》做到了。
《默殺》：一部短劇式電影
太平洋小島一座女校的樓道里，小彤（王圣迪飾）被四個女孩用膠水像受難的耶穌一樣“釘”在墻上，嘴巴被膠水一點一點糊上，渾身動彈不得。路過的同學冷眼看著這一切，不曾伸出援手。
不斷懟臉的霸凌鏡頭過后，母親李涵（張鈞甯飾）趕到現(xiàn)場，哭著從墻上“撕”下女兒，為其剪掉已經(jīng)黏到無法梳理的長發(fā)。
鏡頭一轉(zhuǎn)，三位霸凌者到一處荒廢的古堡玩耍，配合著恐怖的BGM和不斷地閃回、跳嚇，她們一個個輪流被一位穿黑色雨衣的神秘人用錘頭敲死。
五分鐘霸凌、十分鐘反殺，《默殺》開篇便以極快的節(jié)奏和鐵錘敲頭的血腥鏡頭抓住觀眾的注意力。
導演柯汶利曾說，這部電影最初的靈感來源于一則社會新聞：一位媽媽尋找她失蹤的女兒，最后罪犯家中的床底找到了被碎尸的女兒。但是在罪犯殺人的過程中，全樓的人聽到了動靜，卻都無動于衷。
或許是因為想展現(xiàn)“平庸之惡”的主題，整部影片的懸疑感并不強，觀眾不僅很容易在開頭猜中兇手，知道兇手的作案手法，甚至影片也直接在中途就揭開了謎底。之后多重議題元素補足了劇情，造就了不斷反轉(zhuǎn)、奇觀眾多的短劇式電影，但也和短劇一樣，主題并不明晰。
通過幾個主角，該片牽扯出諸多社會話題度極高的議題，李涵與女兒小彤間還有遭受家暴的困境，警察戴國棟和兒子吳望是原生家庭的傷痛與跟蹤偷拍的青少年犯罪，圍繞著校長還有權錢勾結、詐捐等議題。
整部電影的邏輯和人物塑造都為了“反轉(zhuǎn)”服務。
光是主角李涵的形象就經(jīng)歷過多重反轉(zhuǎn)，一開始是疼愛啞巴女兒甚至不惜在學校做工的慈愛母親，之后又是家暴自己女兒的惡母，結局峰回路轉(zhuǎn)又變成因為被丈夫家暴的可憐人。不止是李涵，里面每一個主要角色都在承擔著機械的反轉(zhuǎn)功能，不斷給觀眾以看下去的“鉤子”。
另一個吸引觀眾的特色是大尺度。
霸凌者死后被塑料裹身吊在禮堂示眾。李涵在林在福丟棄的黑垃圾袋里，翻出三具霸凌者的頭顱。林在福的女兒惠君被霸凌致死，從禮堂屋頂直直摔下，渾身是血。
這些大尺度的視覺場面，在電影中頻繁出現(xiàn)，再配以緊張刺激的BGM，營造出B級驚悚片的氛圍。
大部分片段并不直接推進劇情，最大的用處就是在劇情中不斷閃回，提供感官刺激，并被截成小段，配以快剪，在短視頻平臺上達成一個又一個百萬贊。
議題的堆砌、頻繁的反轉(zhuǎn)、奇觀的集中。為影片的營銷找到了無數(shù)抓手。在《默殺》官抖點贊超過100萬的6條的視頻中，四條都是小彤被膠水糊在墻上的校園霸凌片段截取。#默殺王傳君為女重錘霸凌#的話題下產(chǎn)出了三條20萬點贊的視頻。
導演柯汶利就像新一代產(chǎn)品經(jīng)理，緊緊抓住當下觀眾的喜好。
全員惡人的設定規(guī)避了警匪敘事的老套，甚至解謎也無需警察視角，全程依靠吳望偷拍的人肉監(jiān)控就可提供關鍵證據(jù)，解開所有謎題。
喜劇元素的調(diào)料也撒一把，蔡明老師承包了至少十分鐘的笑點，還是曾經(jīng)”閑人馬大姐“的經(jīng)典形象。
最后加上致敬《唐探1》的小女孩“神秘一笑”，完成影片最后一個大反轉(zhuǎn)：原來小彤才是操縱一切的最終大boss，引起觀眾在離場后樂此不疲地對影片中的細節(jié)進行復盤，還原另一個視角的邏輯線。
比起反霸凌，直接霸凌片段的呈現(xiàn)顯然更為出圈，人們記住了這些刺激的畫面，就像看黃色新聞一樣感到獵奇刺激?；蛟S是為了強調(diào)“反霸凌”這一主題，7月11日，官方發(fā)起了“帶玫瑰花圈反霸凌”的活動，但這種對現(xiàn)實社會問題的關注顯然不如帶頭上玫瑰花刺扎得滿頭是血的奇觀來得緊張刺激。
在抖音挑戰(zhàn)榜上，模仿小彤最后一笑的“默殺MVP名場面挑戰(zhàn)”吸引了2700萬人觀看，而“戴玫瑰花環(huán)反霸凌”只有600萬。
比起懸疑，《默殺》更像驚悚片，隨處可見的血漿、直接的跳嚇鏡頭，只管“爽感”的影片，簡單直接又有效。
某種程度上，愛看《默殺》和愛看短劇的觀眾有不少重合，在離奇反轉(zhuǎn)的事件中獲得直接的感官刺激，觀眾在這種奇觀體驗中試圖逃離現(xiàn)實世界，哪怕只有兩個小時。
奇觀電影的3.0時代
從去年《消失的她》《孤注一擲》大賣，到今年《默殺》默殺暑期檔，“奇觀”的重要性越來越突出。
學者穆爾維在上世紀70年代就觀察到電影從敘事到奇觀的轉(zhuǎn)向，她從色情電影中女性被凝視的不平等中，提出“敘事讓位于場面的視覺奇觀”。學者周憲指出，奇觀就是“非同一般的具有強烈視覺吸引力的影像和畫面，或是借助各種高科技電影手段創(chuàng)造出來的奇幻影像和畫面。”
最典型的奇觀電影是動作片、槍戰(zhàn)片，其中的身體奇觀，捧出了諸如史泰龍、成龍、施瓦辛格這樣的動作片明星?？梢哉f比起演技，他們身體動作的展現(xiàn)正是他們能出演影片的關鍵。
但這類奇觀電影的市場明顯縮小。如今的中國香港動作片就是典型案例。主創(chuàng)希望將更真實的爆破場景、實打?qū)嵉奈浯騽幼鳟斪髻u點，但觀眾顯然已經(jīng)出現(xiàn)審美疲勞，更宏大的場面、拳拳到肉的動作已經(jīng)很難吸引更多觀眾走進影院。就在這個暑期檔，將“動作大片、視效奇觀”打在海報封面上的《海關戰(zhàn)線》，只有1.27億票房。
另一類是曾經(jīng)在中國市場賣座的好萊塢式速度奇觀和場面奇觀，“速激”系列和漫威的超級英雄系列均屬于此列。速度奇觀不僅指影片中呈現(xiàn)出的日常中罕見的移動速度，更指畫面拼接的剪輯速度，而場面奇觀則包括自然景觀和以視效為主的科幻大片等。
疫情之前，這類奇觀電影一直穩(wěn)定在國內(nèi)電影市場前五，《復聯(lián)4》2019年在國內(nèi)狂攬42億，《速激8》以26.7億登上2017年國內(nèi)票房榜第二。奇幻設定的超級英雄，極端的速度與快速的剪輯，滿足了人們對奇觀的期待。這些電影同樣會被影迷詬病敘事簡單套路化，但人設鮮明，故事線清晰加上奇幻設定的想象力，不影響它成為主流觀眾喜愛的賣座大片。
但從去年開始，這類好萊塢式的奇觀電影顯然已經(jīng)在國內(nèi)市場出現(xiàn)疲態(tài)。
懸疑犯罪類型下的《消失的她》《孤注一擲》成為去年暑期檔的最大贏家，他們共同的特點是以社會惡性事件為基底，以直接的感官刺激為表征，引發(fā)觀眾的情緒共鳴，形成了新一代的“奇觀”。
《消失的她》的“異國殺妻”對應了不久前的泰國殺妻案，畸形秀滿足了人們對東南亞更衣室失蹤傳說的好奇，直接刺激著觀眾的腎上腺素，獲得即時的快感。
《孤注一擲》則以反詐為基底，洗腦式的口號、限制人身自由的恐懼加上性感荷官在線發(fā)牌，構成人們對東南亞電詐產(chǎn)業(yè)鏈的最深的刻板印象。這種奇觀拉動觀眾進場的效率極高。據(jù)燈塔2023年度報告，《孤注一擲》預告片想看轉(zhuǎn)化率居于前列的均為展現(xiàn)“詐騙工廠”奇觀的片段。
去年暑期檔到年末，一系列懸疑犯罪片接連上映，購票平臺的賣點海報均以“大尺度”“反轉(zhuǎn)”為關鍵詞，主打極限反轉(zhuǎn)的《拯救嫌疑人》和以“未成年謹慎觀看”的真實痛感大尺度為賣點的《涉過憤怒的海》都獲得了5億以上票房。
這類電影在營銷上也有類似之處。海報上要寫“未成年人謹慎觀看”，reaction的短視頻捂嘴捂眼的觀眾，都在暗示這部電影的尺度之大。短視頻平臺上將最能引發(fā)觀眾討論的“奇觀”反復剪輯釋出，甚至引起爭相模仿，持續(xù)造勢。
不過也不是每一個以現(xiàn)實事件為基底的故事都能獲得市場認可。就在5月上映的《彷徨之刃》同樣以“為女復仇”為主題，關注“未成年犯罪”的量刑問題，但票房只有不到9000萬。影片集中在王千源飾演的父親如何找到兇犯復仇的過程，最終也沒有開槍“真正”復仇，既不夠爽，也不夠奇，更沒有對現(xiàn)實問題的直接討論。
懸疑犯罪類奇觀電影也有自己的上限，目前15億至30億之間的這類電影還十分稀缺。相較于去年的兩部30億+電影，《默殺》還缺乏一個具有“教育”意義的直接轉(zhuǎn)化器。
比如《消失的她》官抖釋出了“李木子的日記”這一系列短視頻，播放量5.7億，讓觀眾帶入受害者視角，讓影片起到一定的“教育”意義，即當時流傳甚廣的“戀愛腦必看”。
《孤注一擲》則依靠“電詐工廠”的奇觀呈現(xiàn)，打出“多一人觀影，少一人受騙”的slogan，讓年輕觀眾愿意買票帶家人進場，最終奔著30億票房而去。
這些電影的成功昭示著觀眾對于短劇式“爽片”的需求缺口，而他們所期待的“奇觀”也已經(jīng)越過曾經(jīng)的動作片、視效大片，來到以社會議題為基底、感官刺激為表征的3.0時代。
長板夠長，就能拉回觀眾
今年以來，豆瓣分與票房高低的相關性越來越弱。豆瓣評分高達8.0的國產(chǎn)片《走走停?！贰段覀円黄饟u太陽》，票房分別是1億+和2億+。影迷口碑的重要性正在急劇下降，大眾喜好需要被重新審視。
《默殺》就提供了一個值得產(chǎn)業(yè)借鑒的案例。即使懸疑元素不足、人物塑造無法深究，但只要做好堪比B級片的大尺度畫面，就能吸引特定觀眾入場。燈塔專業(yè)版報告顯示，懸疑犯罪類題材在雙人觀影中的占比僅次于愛情片，懸疑犯罪片的當天購票比例也高于大盤同期，說明情侶、路人對于此類電影的觀影需求仍然存在。
來源：燈塔專業(yè)版
在觀眾的評價體系中，反轉(zhuǎn)、真實、節(jié)奏更容易受到好評，而這正是《默殺》的特點，反轉(zhuǎn)夠多，節(jié)奏夠快，觀眾甚至不需要與片中人物共情?？雌嬗^電影，最重要的是作為他者的抽離，只要作為旁觀者看著這一切奇觀，在觀影過程中實打?qū)崫M足了感官需求即可。
另外，如果劇情反轉(zhuǎn)多到足夠讓大部分觀眾在離場后還能回味，并在社交媒體上討論細節(jié)，就能維持影片的自然熱度。至于主題是否統(tǒng)一，人物是否有成長，對于大多數(shù)懸疑片的主流觀眾來說沒有那么重要。
了解觀眾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能給什么，《默殺》沒有糾結于模糊的藝術創(chuàng)新，用專業(yè)高效的“產(chǎn)品經(jīng)理”思維做出一部扎實的商業(yè)類型片，這種選擇談不上勇敢，但確實是務實且有用的。
電影作為一種商品，有了清晰的賣點，從上至下的產(chǎn)業(yè)鏈全面跑通，觀眾回到了電影院，這就是一個不錯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