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深氪新消費 寶璐
螺細珠璣寶合裝,玻璃甕里建芽香。
茶具文化作為起源于中國的獨有浪漫,向來多被奉于收藏品之列,尤其是建盞,流落在外的宋代建盞,更是被日本奉為國寶級文物。
在眾多瓷器及非遺名錄中,曾經名不見經傳的建盞異軍突起,成為茶具收藏界的新貴。截至2022年10月,建窯建盞年產值過50億,注冊企業(yè)和個體超過7000家,十年間增長數百倍,乍然走紅的建盞被捧出了超過160億的品牌價值。
作為非標化的產品,建盞淘金的江湖憑得商家各展手段,圍繞著建盞的真假與賭博的人性生意也在悄然與無序之中,成為一本萬利的“淘金熱”。
01 福建建陽,中國建窯建盞之都
準確來說,建盞是在2017年之后在福建建陽火起來的。
在建盞廣受關注之前,作為宋代八大名瓷之一黑瓷的代表。建陽的制盞生意便已經運行了數十年,建陽是建盞最早也最大的產業(yè)帶。從燒制到銷售,如今的建陽,十分之一的人口都與建盞有關。
由于建陽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廣泛分布有含鐵量很高的胎土,以其燒制而出的茶盞,會形成獨特的“鐵胎”,胎體厚重,且胎內蘊含細小氣孔,是器具之中最利于茶湯保溫的。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廈門大學、福建博物館以及建陽縣文化館三方,曾聯合對存于建陽的建窯遺址進行考古挖掘。同時期,國家輕工業(yè)部要求福建省將失傳八已經的建窯技藝嘗試恢復,隨著福建省輕工研究與建陽縣瓷廠于1981年成功研制出仿宋兔毫盞,建盞在現代的產業(yè)復興便由此伊始。
但彼時的茶具市場里,審美偏好傾向于白瓷、紫砂等茶具,建盞的身影幾乎很少出現在福建之外。
直到2013年時,建陽從事建盞生產的企業(yè)僅有十六家。次年,央視當時的王牌收視率節(jié)目《尋寶》,在建陽做了一期建盞專題,在自媒體還沒冒頭的時候,頂流官媒的助推將建盞的知名度第一次帶進了全國視野,大量從業(yè)者入局組成了建盞行業(yè)的規(guī)模初成期。
建盞開始快速席卷各大茶葉店、高端會所、收藏市場,幾乎所有茶客都以擁有一只獨特的建盞為談資。
收藏品的聲量,大多數還看拍賣市場。2016年中秋,紐約佳士得拍賣會上,一件由日本收藏家出手的宋代建盞以1030萬美元落槌,創(chuàng)下了建盞的歷史最高成交紀錄;2017年,在福建南平建盞拍賣會上,一件“萬山可染”建盞以2600萬元的價格成交,創(chuàng)下現代建盞的新紀錄。
建盞在日本被奉為國寶之事,快速反哺了國內建盞的溢價空間,建盞開始成為繼紫砂與白瓷之后的“非標價新玩具”,原本穩(wěn)定的價格開始跟著各種噱頭一路飆升。
建盞產業(yè)也隨之成為建陽的文化支柱產業(yè),建陽也在2017年被授予“中國建窯建盞之都”的稱號。在如今建陽區(qū)的建盞一條街,從業(yè)人員超過10萬,有能者一年的流水能做到上千萬之多,至于普通的,兩三百萬也成常態(tài)。
建盞中所流轉的生意以數十億記,建陽不僅以此躍入閩北縣域經濟第一方陣,同時也名列福建省縣域經濟發(fā)展十佳縣。
02 異軍突起的建盞生意
建盞創(chuàng)于晚唐,興于兩宋,沒于元朝,其燒制技藝斷代了近800年,產業(yè)真正成規(guī)模復蘇不過十數年,卻在短短幾年間超越認知度最廣大紫砂、白瓷成為吸金頂流。
紫砂、白瓷雖從斷燒過,多年來一直在傳承發(fā)展,但其多數以代理經銷的方式運作,相較建盞,發(fā)展速度遜色不少。
而其他同為宋代八大窯的龍泉窯、越窯、定窯、鈞窯、耀州窯、磁州窯所在的浙江、河南、河北、陜西,近年均無規(guī)模性的瓷器產業(yè),即使有曲高和寡的個人技藝,也無法與早成規(guī)模的建陽建盞相比。在建盞的名氣之下,其他各地的相似茶具也會被冠以建盞之名,例如于江西雖有吉州窯出品的特色的木葉盞,在市面上也多以建盞之名銷售。
據中國社科院發(fā)布的《2021非遺電商發(fā)展報告》數據顯示,非遺商品年成交額連續(xù)兩年同比增長超過20%,非遺產品消費者已達億級,人均消費支出連續(xù)三年增長,主力是有錢與舍得花錢的85后和90后。而成交增長最快的非遺產業(yè)集群,則正是南平建窯建盞產業(yè)集群。
福建人經商,擅于一切常規(guī)的東西玩出新花樣,同為名瓷與非遺,建盞拔得頭籌,相比紫砂白瓷等產業(yè)早已跳出了舊的銷售體系。
繼開蚌、賭石、抽卡之后,“建盞開窯”作為新興的盲盒類直播方式,吸引著眾多網友的圍觀。
建盞的釉屬于結晶釉范疇,燒制的時候,因為不同盞所處窯位的氣氛的不同,釉面會變化出各種自然斑紋。正是由于這種窯變斑紋不被人工控制,故此建盞才有了新的玩法。
2020年以來,電商直播開始成為建盞銷售的主要手段,在建陽區(qū)涌現出數千家直播間,遍及淘寶、抖音、快手、微拍等多個平臺。而在此之前,一個地區(qū)的一種瓷器絕對不可能有幾千家層級代理商。
與伴隨著賭博刺激的建盞直播不同,其他茶器的對應視角是“窯口”,也就是瓷器的產地,同步直播間拿到的高價值貨品都是有名窯生產的,講究一個名窯才出名具,沒法套上盲盒賭博的玩法,營造出“雞窩里孵出鳳凰”的刺激感。
以景德鎮(zhèn)瓷器為例,配貨制是窯口與代理商的生態(tài)規(guī)矩。強勢的窯口給什么貨,代理商便賣什么貨,因此在茶具行業(yè)最火爆的時候,反而有著大量的瑕疵品在市場四處流通,最大的因素便是上游窯口太過強勢,瑕疵品基本都作為配貨一起塞給代理商。瑕疵貨越多,也越能顯得好貨難得。
比起進窯前跟出窯后外觀差別不大的紫砂白瓷,建盞“每個產品獨一無二”、“入窯是白胚,出窯可能是金色傳說”的特性,再掛上非遺的名號,玩法就變成了“盲盒現開”,將建盞行業(yè)又從茶客游戲推到了人人皆參與的新風口期。
建陽建盞的線上銷售額已經超過整個行業(yè)產值的一半,其他茶具還在配貨經銷的時候,建盞的生意已經擺到了牌桌上。
03 年入千萬的“撿漏”劇本
新興產業(yè)的發(fā)展總是憂喜摻半,雖然產業(yè)掛鉤電商,絕大部分都是正面趨勢,但建盞開窯的直播卻多數在坑蒙拐騙中撈得盆滿缽滿。
瀏覽大大小小“現場開盞”直播間里,會發(fā)現永遠上演著同樣的故事。
一位助手不斷砸開看似剛從窯中取出的匣缽,把里面并沒有明顯瑕疵的建盞取出來給主播鑒定,然后完好的建盞往往會被主播以極快的速度判定為殘次品,再用激烈的言語讓助手將其砸碎。主打一個聲勢浩大,見者心疼,處于“厭惡損失”心理狀態(tài)中的觀眾,紛紛在彈幕詢問能否低價回購,既增加停留與互動,也提升對后面高價盞的期待。
直到這股“只求精品的工匠精神”在前前后后砸碎了十數個“殘次品”后,才會突然開到一個難得的“精品”,叫上個看似撿漏好價錢。
這樣的劇本每天都在開盞直播間樂此不疲的上演。
雖然只要識圖一掃,便知直播中被砸碎的“殘次品”批發(fā)價不過幾毛一只,多數來自德化陶瓷廠,但這般“極端”行為的視覺沖擊力,卻十分博人眼球。所謂的“精品盞”也不過是九塊九包郵的大通貨,砸一晚上的陶瓷盞,一只“精品盞”的利潤便抵了。
看似現開實則批發(fā)
建盞被稱為“土與火高難度結合的藝術”,真正的建盞,不僅燒制工藝非常復雜,出品的變化也極為隨機,品相好的建盞,成品率通常低于10%,不可能在網上批量銷售。
砸盞的傳統(tǒng),來自于古代官窯,皇家御窯生產的瓷器,普通人不能使用,瑕疵品必須砸碎;或是知名的工藝大師,為了保證自己作品的市場價值,也必須銷毀品相不好的盞。但窯口所產瑕疵品是不會直接砸碎的,即便品相不佳,也還具有其他使用功能,無論賣作魚缸擺件或是喂鳥器具,但凡能裝東西便能物盡其用。
畢竟燒制古法建盞的成本不小,要達成直播話術中的“龍窯柴燒”,僅是一窯作為燃料的松木和松根,便要花費萬元以上,因此每一件燒出來的建盞成本都不會低。
沒有國標與權威監(jiān)督的非標品市場,不僅動作變形是常態(tài),維權更是成本大于損失。
建盞、陶瓷甚至不像貴金屬和寶玉石產品,可以通過正規(guī)的鑒定渠道,獲得維護消費權益的客觀依據。大多數陶瓷產品并不具有明確的價值判斷依據,而陶瓷藝術品的溢價率也往往取決于個人認知。
一件產品可以是專業(yè)收藏家眼中獨一無二的珍寶,也可以是普通人家里喂鳥的食具。傳統(tǒng)消費認知中的“真假貴賤”,往往束縛不住被冠以“藝術品”文玩茶具,一旦遇到消費欺詐,后續(xù)的鑒定、估價、舉證、維權程序大多都形同虛設。
但凡是能喊出“假一賠百”的生意,往往都是在鑒假第一步就設下了圈套。
而建盞生意恰恰又以非標化立足于市場,形成“一管就死,一放就亂”的怪圈。然而行業(yè)亂象猶如達摩克利斯之劍,最終都會以不同的方式反噬,當技藝的復興變成斂財工具,消費者信任殆盡,建陽往后的產業(yè)格局,到底是成為傳承非遺的建盞之都,還是魚龍混雜的生產基地尚且未知。
但已經發(fā)生過的是,宿遷曾經聞名全國的苗木生意,從“只買宿遷花苗”的聲名在外,到“絕不買宿遷花苗”的臭名昭著,也沒用多少年。
參考文獻:
1.全文|《2021非物質文化遺產電商發(fā)展報告》
2.商業(yè)地理|景德鎮(zhèn)不是另一個麗江,是瓷器手作人、直播間與廠二代的夢想小城
3.“開窯砸盞”是真實惠還是智商稅?|消費日報官方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