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一個“老三”角色的走紅，讓不少人認識了演員王檸。
年初熱播劇《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中，王檸扮演了大齡未婚的銀行經(jīng)理楚志娟一角，在下屬秦峰因為妻子車禍導(dǎo)致雙腿殘疾，陷入婚姻危機時，她趁虛而入，“吸引”了比自己小六歲的秦峰，成為插足這段婚姻的第三者。
劇集播出后，楚志娟的土氣扮相與原配安心的顏值對比，和“奶酪味的”等大尺度臺詞，讓楚志娟迅速在網(wǎng)絡(luò)走紅，還被稱為“老三”。輿論從角色蔓延到演員身上，王檸也被卷入了話題中心，“丑”成了網(wǎng)友評價她的高頻詞匯。
但鮮有人知的是，年輕時的王檸也曾被冠以“文藝片女神”的稱號。她剛出道就與影帝梁家輝搭檔《天上人間》，該片后入圍戛納金棕櫚獎，2004年，她與同學段奕宏搭檔，在孟京輝話劇《戀愛的犀牛》中飾演明明，是繼吳越、郝蕾之后的第三位飾演明明的女演員。
（《戀愛的犀牛》（圖源：微博）
因為家庭原因，王檸在熒幕上消失了近十年。雖然我們并不喜歡用年齡去劃分女演員的職業(yè)生涯，但客觀情況的確如此，像她這個年齡的女演員，雖然鼓起了重新出發(fā)的勇氣，但可選擇的角色范圍開始變得很窄。也正因如此，選擇飾演楚志娟這樣一個頗具爭議的第三者角色，對王檸而言既是無奈，也是新的突破。
帶著好奇，毒眸（id:DumoreDumou）和王檸約在了一家茶館。與熒幕上的形象截然不同，現(xiàn)實中的王檸親切、溫柔、知性，身上有著成熟女性獨有的母性和豁達，對于我們拋出那些有些尖銳的問題，她的情緒一直很平穩(wěn)，一邊微笑地沏茶，一邊娓娓道來。
王檸很享受自己如今的生活狀態(tài)。她有著一段長達二十年的穩(wěn)定親密關(guān)系，喜歡研究身心靈書籍，在女性自我成長之路上探索已久。我們不僅聊了那個將她拖入輿論漩渦的角色，還聊了婚姻、家庭、親密關(guān)系等女性生命中的重要課題。
以下是毒眸與演員王檸的對話實錄：
預(yù)料之外的走紅
毒眸：是在怎樣的契機下接觸到楚志娟這個角色的？
王檸：當時沈嚴導(dǎo)演在籌備《奔跑》，在找楚志娟這個角色，我看了劇本之后，覺得這個人物是有意思的。因為她的可創(chuàng)作空間很大，特別是對于我這個年紀，不太會接到這樣一個角色。我跟劇方表達了我的意向，最后他們選擇了我。
（《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圖源：微博）
毒眸：楚志娟突然火了，這種輿論狀態(tài)在你個人的預(yù)期之外嗎？
王檸：在我預(yù)期之外。因為從一開始，我的思想重心就沒放在“她能不能火”上。我一直在想的是，怎么能更好地貼近這個人物，把她演出來。
一部劇拍完了，最終在平臺上的播出情況是沒有人能完全預(yù)知的。我從開始到最后，都是比較平靜的狀態(tài)去面對這個事情，她突然（爆火）的時候，又是所謂的“黑紅”，有那么多人罵她，這是我沒想到的。
毒眸：那幾天的狀態(tài)是怎么樣的？
王檸：有幾天是失眠的，感覺太刺激了，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么多人在罵我。就會一條條刷，看大家是怎么罵我的。原來從觀眾的角度，大家還會這樣去看待我，這些都是以前沒有的，我以前演得再丑的角色，觀眾都沒有罵過。
毒眸：別人說你丑，你會難受嗎？
王檸：有點突然，沒有那么集中地聽過這種評價。做演員的過程中經(jīng)常會被挑選，我們不能習慣性地只許（別人）說好的，一句壞話都不許講，我覺得這也是極端了。哪怕是憤怒，哪怕是恐懼，聽得到這些聲音，好過鴉雀無聲。
毒眸：“奶酪味”那段戲的拍攝情形是怎樣的？
王檸：當時兩個人的關(guān)系正進展到最好的時候，我跟宋洋老師都在想怎么能讓這場戲更有趣一點。
這場戲設(shè)計得還是有點夸張的，感覺氛圍已經(jīng)到這兒了，想往前再遞進一下。原劇本只有水果味兒，現(xiàn)場走戲時我突然想到，只回答水果味兒是不夠勁兒的，我要來一個更有趣的、更有力量的。當時就想到一個奶酪味兒，都是吃的，既不違和，放在一起感覺又完全不同。
不過沒想到大家會因為這個奶酪味生發(fā)出那么多聯(lián)想，包括我的年齡，包括這個味道，解釋得都是有模有樣的。雖然沒有大家理解的那些意思，但無論怎樣，能引起熱議，就證明這個選擇是對的。
（《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圖源：微博）
毒眸：拍攝楚志娟跟秦峰分開這場戲時，當時的感受是什么樣的？
王檸：那場戲我想了很久該如何去處理，臺詞也是我經(jīng)過反復(fù)推敲重新寫的。因為楚志娟一定有一個出口，從這件事情里面走出去，去找她的方向。大部分人會習慣性地認為，一個很強悍的女性，已經(jīng)拒絕了結(jié)婚，決定要分手，她就可以什么都不在意。
但以我對女性的了解和經(jīng)驗，很多非常有力量、非常能干、非常優(yōu)秀的女孩子，她們在面對自己真正的情感時，仍然是非常柔軟和脆弱的。楚志娟性格再強勢，也是一個平凡普通的人，有她解決不了、消化不了的東西。
（《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圖源：微博）
不要把婚姻概念化
毒眸：你覺得楚志娟愛秦峰嗎？
王檸：愛這個詞兒很大，很多時候我們大部分人只能進展到很喜歡的狀態(tài)，假如真能走到愛那一步，很多東西就放下了。
可能大部分時間，楚志娟也只是寂寞和孤獨，剛好遇到一個能夠理解她的人。那個階段他們兩個家里都有一個嚴重的病人，在這種交流過程中找到了溫暖。短暫的一場夢，再往下走的話，就需要責任和愛來支撐。
毒眸：所以你覺得楚志娟對秦峰的感覺是介于喜歡和很喜歡之間的，大于生理性喜歡。
王檸：我覺得女性大部分情況下，生理和心理都是會在一起的。
毒眸：你覺得性和愛能分開嗎？
王檸：不可能做到百分百分開，身體帶給你的感受會沖擊你的心理，心理帶給你的感受也會沖擊你的身體。因為我們不是動物，是人，人的精神和情感需求是更多的。為什么好多關(guān)系，維系到一定的階段就維系不下去了，因為荷爾蒙和最初的戀愛完成了之后，再往后如果沒有精神和心理上，更多契合交流和相互成長的過程，慢慢就會走散了。
毒眸：怎么在親密關(guān)系中成長？
王檸：你是不是能退一步，真的看到整個關(guān)系。人生這么長的一條路，你到底要怎樣走？到底愛是什么，真的是眼前的這一點嗎，是你死我活的爭斗嗎？在一段關(guān)系里，更重要的不是別人，而是你在這個關(guān)系中是在原地踏步，還是在自我成長。真的達到愛的高度后，你就不會將目光都放在別人身上。因為我們的生活中有太多瑣事，重點是你們能不能一起往前走，將目光放在關(guān)系的你強我弱上，是無底洞和深淵，我們會不停地跟別人打官司，會無休止地循環(huán)下去。
有一種愛，就是不過多地去干涉對方本來的樣子，因為人都很固定了，非要把對方撕成四分五裂的樣子，去滿足自己的心愿，關(guān)系就變形了，就不美了。
（《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圖源：微博）
毒眸：如果你遇到婚內(nèi)出軌，會怎么選擇？
王檸：我會看他怎么選擇，我會收聲。因為問題已經(jīng)擺在這里了，要做的就是去面對這件事情。
如果你是在一個相對正常的這種婚姻當中，你的愛人大部分時間是穩(wěn)定的，突然某個階段你覺得他有問題了，我覺得是要給他時間和空間，去想明白這個問題，到底要過怎樣的生活。如果是二十多歲的時候，我會很激烈，我會傷害他，也會傷害自己。
到我今天這個年紀，關(guān)心的已經(jīng)不是他會不會犯錯誤，而是他能不能跟我在這個漫長的婚姻和家庭生活當中一起成長。表面上看起來，可能失去了一些東西，從更長遠的人生道路來說，就少了很多撕裂和破碎的東西，多了一種溫柔的美感。
毒眸：你怎么理解婚姻？
王檸：婚姻就是，你想不想作為一個女性，體驗這個世界能給予你的豐富多彩的環(huán)境和條件，包括關(guān)系。你想不想成為家庭中很重要的妻子，想不想擁有一個自己創(chuàng)建出來的家庭，你想不想成為一個母親，你有沒有這個勇氣和愛選擇去做這件事兒。這是每個人的選擇，而不是那些告誡說的，“不要這樣，這里面有坑?！蔽矣X得人生就是來踩坑的，不踩坑，你怎么成長？你從來都沒試過，哪知道人生是什么滋味。
毒眸：很多年輕人對親密關(guān)系有恐懼，你想對他們說什么？
王檸：不要設(shè)限。不僅僅是對于婚姻兩性關(guān)系，任何事情都一樣，一旦你心生恐懼，就會把它概念化，這件事情幾乎就不可能完成和發(fā)生。可這是你的人生，實踐才知道怎么選擇，如果下面是懸崖，我會選擇跳下去。好好地去體驗人生，屬于你的人生，好的就繼續(xù)，不好就繼續(xù)調(diào)整。
做一棵野草挺好的
毒眸：你演過2004年那一版《戀愛的犀牛》里的明明，可能很多人不會把楚志娟這個大媽和文青女神聯(lián)系起來，現(xiàn)在再回頭看，內(nèi)心有什么感覺，會有落差感嗎？
王檸：在我演明明的時候，我還不是明明，但今天我可以是了。
我記得有一次演完，郝蕾跟我說過一句話，那個時候我生活中還是比較內(nèi)向的，她說，“王檸，你要再勇敢一點?！蔽揖陀X得她真是一個厲害的演員，因為她瞬間就看透了我的內(nèi)心。她知道我沒有明明那么勇敢，我在演一個勇敢的我，但我抓不住那個內(nèi)核。表面上看我挺勇敢的，也挺有個性的，但仍然是沒有根的。慶幸這么多年我長出了那個根，特別感謝這句話，因為那就是一個真相。
毒眸：對于某一類女孩，特別是對愛情有信仰的女生，明明可能都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
王檸：她可以堅持自己心中愛的目標，也可以為她理想中的愛粉身碎骨，甚至被人唾棄。沒有關(guān)系，她可以是閃耀的，她在追尋。很多時候我們都不追尋了，我們都放棄了，包括演員的一些現(xiàn)場表演也都放棄了，不是做得不對，而是你內(nèi)在的激情沒有了，那種真正的感動也少了，可能是職業(yè)問題，也可能是個人的性格。你經(jīng)歷了那么多之后，還能保持那么高的飽滿度，那么高的情感能量，其實都是一件挺難的事情。
毒眸：是不是會有，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跟明明變得很像的時候。
王檸：會有一部分共鳴。就像你演了很多次媽媽，會設(shè)想給孩子喂水應(yīng)該是這樣，可是當你真正成為一個母親的時候，你坐在那兒你就是了。生活對于一個演員來說是哺育和成長，有些東西不是靠演技就可以做到的。你要自己親自跳下去感受，才能知道是什么。
毒眸：你怎么理解大家現(xiàn)在談?wù)摰?，中年女演員的處境和困境？
王檸：我覺得這是一個社會現(xiàn)象。不僅僅是中年女演員，其他職業(yè)也會面臨這樣的問題。甚至一個家政的阿姨，如果她的標注是四十多歲，就有可能就不被選擇，這是一個社會性議題。
我不覺得這是中年女演員獨有的困境，我也不覺得有這樣的困境就一定要怎樣，因為你在這個浪潮當中，就是一顆小小的砂礫。假如你今天是那顆砂礫，你非要成為那個鉆石嗎？你可以成為小小的閃著光的那顆砂礫，就足以了。
毒眸：可能我們談?wù)撝心昱輪T困境的時候，談?wù)摰氖菬赡恍蜗蟮膯我换瑢τ谶@個年齡段的女性的呈現(xiàn)不夠豐富。
王檸：這就是社會的一個聲音，像泥石流一樣流到這里了?？赡茉龠^幾年又不是這樣。剛好當下就是這個階段，你要一己之力扛起它嗎？聲討或者是憤怒、不服？我希望做一些更有美感的事情，讓自己擁有美的空間。這個美不僅僅是外形上的，而是我對某些事情的理解。我接受我逐漸衰老的這個事實，這也是有美感的。
我不太會過度地概念化“中年女演員”。中年女演員仍然是很活躍的，雖然環(huán)境可能沒有更好的表達空間，但做自己不就是一個很好的表達空間嗎？我當然期待創(chuàng)作空間能更大，題材能更豐富，不同年齡階段的演員可演的角色類型能更多一點。但是我覺得要接納現(xiàn)狀，然后你才知道如何更好地做自己，這個更重要。
毒眸：從女性主義角度，這些年你是怎么成長的？
王檸：在大概三十歲出頭的時候，我接觸了很多心靈成長類的書籍，那些書籍幫我度過了最難的一個階段。大概有五六年的時間吧，幾乎就是如饑似渴，每天都在看這樣的書籍，不停地看。
我覺得這是很有趣的一個轉(zhuǎn)化的過程，它真的會轉(zhuǎn)化你。其實你面對的人、你的家庭沒有變，但因為自己看事情的視角改變了，自己調(diào)整了，就會經(jīng)歷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很多問題不會再困擾你了。不會像原來那樣聲嘶力竭或者很撕裂，一定要把自己粉碎，也把別人砸碎，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
毒眸：所以是三十多歲，經(jīng)歷了五六年身心靈成長的階段之后，遇到了穩(wěn)定的關(guān)系，步入了婚姻。
王檸：開始在關(guān)系里去成長。我覺得婚姻就是一種修行，人生也是。不是說好像到了某個階段就一勞永逸了，沒有那樣的事情發(fā)生，人是在不斷成長的。
毒眸：這些成長經(jīng)驗對于演戲有什么幫助？
王檸：很長時間里，我屬于那種可以把所有“過不成日子的日子”過成日子的人。這個好也不好，因為如果沒有處理好的話，就是你死我活。但是成長之后，就會輕松很多，因為我更多的關(guān)注點放在了自己身上。
這對于我理解人物和自己職業(yè)的幫助非常大，因為在看到一個劇本的時候，我會對一個角色有更綜合性的理解，不會過于概念化或者表演化地去面對這個角色，會把它降落到生活里面。
毒眸：你的家庭生活狀態(tài)是怎樣？
王檸：有孩子鬧了很多，沒孩子的時候，我和我愛人都是比較安靜的。兩個比較安靜的人生了一個永動機一樣的寶寶，他就像個皮球一樣，在房間里不停地跳?，F(xiàn)在家里面主要就是忙孩子，因為我沒有請阿姨，很多事情都要自己親手去做。
我大概有八年的時間沒有拍戲，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沒辦法想象只讓阿姨帶孩子，所以我還是要自己來。
毒眸：你對名利有欲望嗎？
王檸：我其實有點拒絕去討論名利?，F(xiàn)在大家都在關(guān)注速成這件事兒，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做到利益最大化，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拿到所謂最好的結(jié)果？我覺得這件事兒跑偏了，大部分人的生活就是按部就班、平平常常的，沒有那么多狗血。我覺得全民討論成功太可怕了，它不是特別正常的氛圍。
生活是有很多可能性的，美好不僅僅只有成功的人才能感受到的，藍天白云也從來沒有變過。我真的可以相信我作為一個普通人也可以是幸福的，是自知的。我清醒地認識到，我是普通的、渺小的、破碎過的，自然而然的。
毒眸：普通的、渺小的、破碎過的、自然而然的，這是你現(xiàn)在描述自己的時候會用的詞。
王檸：我覺得我大不了就是一棵野草。我覺得做一棵野草挺好的，有頑強的生命力，風吹過雨打過，一切都來過，但我還有根，我還在春天的時候可以發(fā)芽，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