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豹變  趙若慈

編輯|劉楊

「核心提示」

前不久，一位21歲代肝游戲主播熬夜猝死，讓游戲行業(yè)的“采摘工人”登上熱搜。代肝主播們自稱“提瓦特黑奴”，為了0.15元的計件工資，每天“肝”十幾個小時。月入過萬是他們的夢想，但這樣的夢想能照進現(xiàn)實嗎？

2024年1月1日0點，新年鐘聲敲響，當現(xiàn)實世界沉浸在辭舊迎新的喜悅當中時，188個粉絲的代肝游戲主播韓夢已經(jīng)在直播間里坐了5個小時。

對韓夢來說，新年第一天和往常沒有區(qū)別，他守著直播間里零星的幾個“老板”，凌晨5點才下播。

從他的直播歷史記錄來看，韓夢2023年最后一個月每天都是這樣度過的，沒有一天缺席。

“月入過萬”“一年狂賺25個”“單子多到打不過來”，在社交平臺搜索“代肝”，類似吸人眼球的詞匯層出不窮，事實果真如此嗎？

2023年11月16日，河南平頂山一所學(xué)校的大三學(xué)生李X霖，在做實習游戲“代肝”主播通宵直播后猝死，一個21歲的生命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聲勢浩大的虛擬世界。

和李雙霖一樣，在游戲世界里，有一批人靠游戲維生。無論市場如何風詭云譎，他們都埋頭當著賽博時代計件計時付費的“采摘工人”。

為0.15元的游戲道具，每天“肝”14個小時

“新人主播，原神代肝，過任務(wù)，地圖探索，搜集材料，過劇情，清體力，請多關(guān)照，您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動力?！崩铍p霖的簡介和大部分《原神》代肝主播一樣，用來介紹自己的主營業(yè)務(wù)。

“太肝了”是一個網(wǎng)絡(luò)用語，用來指某件事情花費了太大精力，經(jīng)常用于網(wǎng)絡(luò)游戲長時間保持賣力的狀態(tài)。

游戲“肝”可以拉長升級打怪的時間增加耐玩性，但游戲“太肝”一定程度也會影響玩家的體驗?！按巍本褪窃谶@種背景下產(chǎn)生的產(chǎn)業(yè)，一般指在網(wǎng)絡(luò)游戲中收費幫別人刷經(jīng)驗、練級的行為。

“比如有的玩家平時沒有時間去完成他自己號的任務(wù)，他的需求可能只有娛樂方面的。所以需要花大量時間來獲取游戲資源的部分由我們來完成，剩下的游玩體驗由玩家自己進行。”《原神》代肝從業(yè)者王衡如此概括。

點開代肝賬號的主頁，可以發(fā)現(xiàn)他們普遍年齡不大，在20歲上下，由于不需要技術(shù)，代肝的門檻非常低。

“去其他地方打工，我的學(xué)歷不夠，連奶茶店都需要大學(xué)學(xué)歷?！?9歲的游戲主播韓夢這樣解釋自己做游戲代肝的原因。

門檻低，并不代表代肝容易。在短視頻平臺搜索“原神代肝”，不少主播的直播界面都大同小異：主體是游戲畫面，旁邊標注著“在線等單，歡迎老板咨詢”“榜一一直肝，換榜秒換號”的等字樣。

19歲的韓夢從今年10月份開始直播游戲代肝，他在簡介中寫著“每天直播時間17:00-23:00，晚上0:00-6:00”，相當于每天要在線12個小時。如此高的工作時長，韓夢的粉絲也僅有188個，直播間里通常只有三兩個人，有時候只刷1塊錢的禮物就可以成為“榜一大哥”。

《豹變》搜索發(fā)現(xiàn)，從短視頻平臺到社交平臺，甚至在淘寶、閑魚這類購物平臺上，都有代肝們的身影。

剛大學(xué)畢業(yè)的小紫和很大一部分年輕人一樣“不想給別人打工”，在刷到一些“代肝月入過萬”的視頻后決定嘗試一下這個行業(yè)，于是在短視頻平臺上引流。

起初，小紫只是用空余時間來兼職做代肝，沒有單的日子，她都推著小推車到小學(xué)門口擺攤賣壽司，單價一兩塊，目標客群是小學(xué)生，多的時候一天能賺200塊。后來，她發(fā)的一條視頻內(nèi)容小“爆”之后，引流到了不少代肝客戶，便開始全職代肝生涯。

“你好，請問板板需要代肝什么呢？”小紫在和客戶交流時總展現(xiàn)著自己甜美和耐心的一面，“板板可能聽起來親切一些，同行都這樣叫?！?/p>

目前，小紫定居杭州，和弟弟兩個人租房生活，每個月房租1200，不買東西的情況下基本支出要3000多塊。

她每天睜開眼就守著自己的一臺電腦兩個屏幕和兩個手機，開始代肝的工作。小紫有一個專門的Excel表格，里面記錄了所有下單老板的賬號、代肝內(nèi)容、日期、特殊要求和進度。她每天的任務(wù)就是把這個表格里需要做的事情在游戲世界中完成。

只不過，她的溫柔和耐心并沒有沖散這份職業(yè)給她帶來的無奈：“全年無休、沒有社交，每天‘肝’14個小時，天天吃外賣，陪家人過生日的時間也沒有?！?nbsp;

“賽博采摘工人”，月入過萬？

在社交平臺上，有不少類似“原神代肝攢到了人生第一個10萬”“做代肝X個月，月入過萬”等吸引人的標題。

在淘寶中搜索“代練”關(guān)鍵詞，標注“虧本接單”的一個王者榮耀代打鏈接，月銷2萬+。“代肝”在不同平臺，引流的方式也不同。直播間中，有的主播通過免費幫補探索區(qū)域等方式來引流，也有主播直接標注自己可以“包時、包場、包天、包月”。

《2023年中國游戲產(chǎn)業(yè)報告》顯示，2023年，國內(nèi)游戲市場實際銷售收入3029.64億元，同比增長13.95%，首次突破3000億關(guān)口；用戶規(guī)模6.68億人，同比增長0.61%。其中移動游戲收入占比高達74.88%，仍是國內(nèi)游戲市場的“主力軍”。

根據(jù)SensorTower2023年11月全球熱門移動游戲收入榜單，《王者榮耀》《原神》《PUBG Mobile》位列前三?！锻跽邩s耀》11月在全球App Store和Google Play吸金1.93億美元。

金碧輝煌的游戲王國不光給玩家造夢，也是很多人的財富來源。然而，在游戲直播間中，不少《原神》代肝卻用“提瓦特黑奴”調(diào)侃自己，意思是自己的價格非常低，并以此吸引“老板”下單。

小紫對《豹變》表示：“我的價格一直都有調(diào)整，有的人會覺得我的定價貴。但我是純手工，和‘科技’不一樣?！彼岬降摹翱萍肌?，是指在游戲中用技術(shù)手段來刷經(jīng)驗等，雖然價格便宜，但非常容易封號。

小紫的《原神》代肝價格表主要包括四大部分，一是日常與活動的托管，用戶可以按天或者按月下單，其中“委托”日常的價格是2元一天。二是補探索度的價格，比如“楓丹4.0地圖”補全是300元，單區(qū)100元。第三種是做任務(wù)，不同任務(wù)的價格不同。最后一種是采集材料，比如游戲中的晶蝶、風車菊、落落莓、小燈草、蘑菇、甜甜花、松果等都是0.15元一個。

小紫的代肝價格表

“比如找晶蝶要是按個算的話大概10幾秒一個，但一般按照幾十個一百個這樣算?！毙∽险f，這是根據(jù)市場價格以及自己的速度制定的，“我的單價是追求時薪30元往上一點?！?/p>

“游戲還是要看操作，速度越快，每小時賺得越多?！鄙蟼€月，小紫打了70多個托管號的單子，月收入突破了1萬，但基本上全天都在打單，幾乎沒有休息時間。

游戲代肝入行門檻低，但由于其特殊性質(zhì)，收入的天花板同樣很低?！按蝹儭比缤惒r代的采摘工人，為了無數(shù)個“0.15元的晶蝶”，耗盡自己的體力和時間。

小紫也意識到了這件事的“不可持續(xù)性”，她并不完全把自己的未來押注在游戲代肝上。最近小紫正準備回老家鎮(zhèn)上，看看能不能省下生活成本，攢攢錢，以后打算開個小超市。

游戲代肝背后的“產(chǎn)業(yè)鏈”

實習游戲主播李雙霖猝死之后，由于沒有簽訂勞務(wù)合同，直播公司“琴意傳媒”認定他的死亡不屬于工傷。除了個人主播之外，這也讓公眾再次關(guān)注到了直播公司和游戲代肝背后的產(chǎn)業(yè)鏈。

游戲主播韓夢表示自己“簽了公會”。“公會”的模式和直播公司類似，直播公會是指多個獨立主播組成的聯(lián)盟。主播們通過加入公會，可以獲得更多的資源和支持，同時，主播也需要給公會分成。

韓夢簽了3年的公會，好處是沒有直播限制，并且對方稱會給予流量、剪輯方面的支持。但目前來看，韓夢的直播間人數(shù)只有零星幾個，刷禮物的更是寥寥無幾。

《豹變》發(fā)現(xiàn)，不同公會的分成比例不同，比如韓夢所簽的公會的分成比例是“平臺10%、公會20%，剩下的是主播的”，并且“完成目標有底薪，達不成沒有”。韓夢表示，自己目前每天播十幾個小時，幾乎是“白給”。

通過廣撒網(wǎng)獲得分成，是公會賺錢的思路。簽約基本不需要任何審核，只需要提供實名認證的平臺賬號即可加入公會。一位公會經(jīng)紀人對《豹變》表示：“我們后臺有幾千個主播，在播的有兩三百個。其實公會合作協(xié)議簽不簽都無所謂?！?/p>

公會之外，個人代肝小團隊也在手游環(huán)境中產(chǎn)生。王衡從《原神》一開服就從事“代肝”行業(yè)。他認為自己每天的工作就是流水線，相當于電子搬磚。盡管是在賽博世界里搬磚，長久坐在電腦前的王衡損耗的是自己的身體。

“專注打幾個小時，手腕就開始痛，會戴著護腕。工作一兩個小時就會強迫自己站起來活動一下，不然頸椎、腰椎都受不了?！蓖鹾庹f。

積累了不少客戶資源的王衡，和幾個朋友組成了一個小團隊：自己打不了的單子就都分給團隊中的人，然后從中抽一部分分成。于是，在這個天花板很低的行業(yè)中，王衡通過這種方式找到了一條小小的出口，基本能維持每個月上萬元的收入。

盡管如此，無論是個人還是團隊，“代肝”都依賴于游戲本身的熱度。

“2020年《原神》開服的時候，熱度比預(yù)想要高很多。因為是新游戲，會玩能玩的代肝還沒有那么多?！蓖鹾獗硎?，剛開服的時候自己的時薪能達到150元左右?，F(xiàn)在《原神》的代肝越來越多，越來越卷，價格也越來越低。加上用戶也沒有剛開始那么大的熱情，賺得只會越來越少。

最近，《元夢之星》剛剛開服半個月，在社交平臺上，“元夢代肝”已經(jīng)層出不窮，大部分按照段位來劃分價格。

從這個層面來看，和玩家一樣，代肝們在一個游戲的田地里采摘著、耕耘著，直到一個游戲的生命周期到達終點，然后，期待著下一個爆款游戲的到來。

（應(yīng)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為化名）

你覺得現(xiàn)在的手游傷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