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潘文捷
界面新聞編輯 | 姜妍
東方甄選APP會員店三天前推出的新年送好禮，“1元賣書”活動，在出版圈掀起了不小的震動。有出版人在朋友圈發(fā)文稱，此舉讓自己幾十年對俞敏洪的敬意一夜歸零，也有出版業(yè)內人士懇求“出版界真的好難，那些資本商，別搞我們好嗎？”
據(jù)了解，本次活動中可以1元購買的圖書共有5000冊。從已經(jīng)購買到1元書的讀者曬圖可以看到，其中包括了俞敏洪的《我的2022：俞敏洪全新隨筆集》，周成剛的《新東方 走向遠方：穿越世界的教育尋訪》，也有《悉達多》《呼嘯山莊》《培根隨筆全集》等公版圖書。一些讀者反映根本搶不到，搶到書的人也會說“手速網(wǎng)速缺一不可”。
此舉在出版圈震動頗大?！吨袊霭?zhèn)髅缴虉蟆芬浴皷|方甄選竟然1元賣書！出版還能干嗎？”為題發(fā)布的文章在許多出版業(yè)內的朋友圈刷屏，其中獲得最高點贊的評論是——“谷賤傷農(nóng)，書賤傷作者、譯者、編者、編輯、營銷、封設、校對、印刷、發(fā)行、書店員……”
但參與本次搶書的讀者少有疑慮，在此前東方甄選發(fā)布的微博“俞敏洪老師、周成剛老師與大家相約東方甄選App直播間，新年送好禮，5000本好書1元領”下方，不少網(wǎng)友打下了“期待”、“不見不散”等評論，還有人調侃稱“這是他倆誰的書又賣不出去了”。
然而出版行業(yè)從業(yè)者卻不把這件事看得那么簡單，上海浦睿文化創(chuàng)始人陳墾曾發(fā)布朋友圈稱“這個破事讓我?guī)资陮τ崦艉榈木匆庖灰箽w零。這是斷子絕孫的下賤商業(yè)，全世界獨創(chuàng)的不要臉。將來，會把你們的成功寫到恥辱柱上去?！辈簧贅I(yè)內人士也陸續(xù)對東方甄選這一行為表示不滿。北京市一位圖書公司的法人給界面文化轉來業(yè)內一些出版人對此事的評論，包括“每一本書的出版，從選題策劃，作者的耕耘，編審的把關，編輯的細讀，三審三校，內文的設計，封面的設計，印刷材料的選定、印制的完成到抽檢再到入庫，發(fā)行……還有宣傳及推廣，加上銷售、回款的艱辛，還常有退貨發(fā)生，到最后才是薄薄的利潤。出版界真的好難，那些資本商，別搞我們好嗎？”
1元賣書，出版社能賺錢嗎？
“圖書銷售是商業(yè)行為。既然是商業(yè)行為，所有正當?shù)?、可以取得利潤的、擴大品牌影響力的行為就都是合理的。某出版社編輯千紙鶴（化名）對界面文化說，“沒有一名發(fā)行人員會罔顧產(chǎn)品成本進行銷售?！?/span>
而據(jù)《中國出版?zhèn)髅缴虉蟆穲蟮溃?元售書反而是出版社自己主動進行的營銷行為。文章中有出版從業(yè)者透露，“這是部分民營策劃公司所為，主動發(fā)了幾千本書過去?！鼻Ъ堹Q注意到，此次1元售賣的書很多腰封上印著大星星圖案，意味著這是大星文化的圖書，在選品上則是公版書老品，公版書的成本會相對低一些。大星文化是由中國作家富豪榜創(chuàng)始人吳懷堯團隊發(fā)起成立的。這說明此次低價售書的出版公司有相當?shù)纳虡I(yè)運作能力。
那么，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商業(yè)運作？據(jù)一位出版社營銷編輯春秋（化名）介紹，此類操作在業(yè)內并非沒有先例。在東方甄選、王芳等大主播的直播間，會有一些出版社和出版公司出一兩個“破價品”（商品或服務的價格被降低到比市場價或原價更低的水平，通常是為了吸引更多的消費者或促銷銷售）作為引流，然后主播在當場和之后的場會帶一些他們的利潤品，這樣一般來說還是能把虧空補上。但并非所有出版社都會采取這樣的營銷思路，“我們社就基本不會搞這樣的平攤行為，因為每本書的責編都是不一樣的，每本書都要賺錢?！?/span>
1元賣書，讓知識變得廉價
按照春秋的說法，1元售書似乎只是一種商業(yè)操作手段，最終還是能夠為采取售書行為的出版商和平臺帶來利潤。然而，更多的出版人卻有不同的看法。陳墾在朋友圈中說：“流量綁架一切的世界是可憎的。這個事情不在于金額大小，而是更深遠惡劣的影響?！盨KP-RDV書店主理人許志強也在朋友圈中寫道：“這簡直就是作賤圖書，有辱斯文！”
書萌合伙人、執(zhí)行董事劉貴告訴界面文化，之所以圖書行業(yè)不應該打價格戰(zhàn)，就是因為圖書不同于其他商品，它具有文化屬性。凝結了學者、作者、編輯的心血。“1元給讀者一個印象，書的利潤這么大，知識這么不值錢。”他反而認為，哪怕是免費贈送、回饋社會，也不應該1元售賣?！百浰捅?元好，因為贈送的圖書價值是無法衡量的。”
雖然“1元賣書”是新熱點，不過利用圖書來引流，并不是圖書行業(yè)這幾年出現(xiàn)的新現(xiàn)象。劉貴告訴界面文化，早在十幾年前，當當開始做電商平臺的時候還是很遵守價格規(guī)矩的，在正常賣書，但是隨著不以圖書為主要經(jīng)營項目的電商開始把圖書當成引流產(chǎn)品低價售賣，在行業(yè)內進行“價格戰(zhàn)”，就把整個圖書行業(yè)搞亂套了。
在東方甄選的直播間，圖書也被當做了一種引流產(chǎn)品。據(jù)《出版人雜志》此前報道，董宇輝多次在直播間表示，現(xiàn)場導演不允許他長時間講解一本書——圖書利潤低、單價低，對商品交易總額的貢獻效率比烤腸、藍莓等要低得多。該文中一名知情人士透露，東方甄選會繼續(xù)以農(nóng)產(chǎn)品為主，但是“圖書能撬動一些流量作家來到東方甄選直播間，為整個東方甄選的業(yè)務賦能”。
雖然整體而言可能獲利，但對于單本書來說，1元已經(jīng)遠遠低于一本書的成本價。劉貴甚至表示，“1塊錢，盜版都做不來?！卑凑铡?/span>東方甄選竟然1元賣書！出版還能干嗎？》報道中從業(yè)者透露，此次1元賣書的公版書在質量上存在一定問題?！芭c某出版社出版的同樣選題的圖書對比，質量差距那叫一個大。讀者買回去拿兩個版本對比下不就懂了嗎？這么簡單的事情怎么就那么難呢？”此前在接受界面文化采訪時，接力出版社總編輯白冰也曾指出，只把低價作為唯一的促銷手段會給讀者的消費習慣帶來不良引導，讓讀者變得越來越“只認價錢不認書”?！爸袊绻@樣下去——我們的讀者只用折扣或者價錢來衡量一本書的價值——我想可能不光是對閱讀產(chǎn)生影響，對我們讀者的素質和國民素質也會產(chǎn)生很大的負面影響?！?/span>
“現(xiàn)在整個圖書行業(yè)亂象叢生，太不健康了，光是業(yè)內人士的呼吁已經(jīng)不夠了，還應該上升到國家層面，國家應該管一管?！狈駝t，“整個圖書出版行業(yè)沒法做了”。劉貴說直播行業(yè)進一步打擊了實體書店，讓書店更加艱難了。在傳統(tǒng)電商平臺，圖書已經(jīng)在四折、五折地進行售賣。如今直播平臺等購書渠道越來越多元，進一步分化了圖書銷售的蛋糕，實體書店的份額越來越小。
“國外對圖書進行價格保護，而我們卻隨便賣?！眲①F談到的價格保護，指的是圖書固定價格銷售制度。目前，德國、法國、西班牙等13個歐洲國家以及墨西哥、阿根廷、日本實行的都是圖書定價制度，即上市的新書在一定時間內只能以固定的價格或非常有限的折扣（通常為5%-20%）賣給消費者。從實踐效果來看，圖書定價制度的確幫助德法兩國的出版社推出了更多元的圖書品種，而不是像英美那樣以暢銷書為主，同時也有效解決了線下與線上折扣不一、惡性競爭的問題。在中國，關于圖書價格立法的呼吁在業(yè)內提出已有多年。2022年的全國兩會上，新聞出版領域全國政協(xié)委員潘凱雄、譚躍、趙東亮就提交了《關于加速推動圖書價格立法的再提案》。
參考資料：
《出版人雜志》：董宇輝回歸即賣空此書，未來將單開賬號聚焦圖書！
《中國出版?zhèn)髅缴虉?/span>》：東方甄選竟然1元賣書！出版還能干嗎？
《界面文化》：劉媛媛破億直播引爭議：“一塊錢搶書”是振興行業(yè)還是對出版業(yè)的絞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