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播到超點大結局,《一念關山》收獲了#癲劇#的熱搜,不少追劇觀眾在社交平臺大倒苦水。從豆瓣開分7.5暴跌至現(xiàn)在的6.9,《一念關山》的前后反差很大。
拋開劇外的重重八卦和演員爭議,只聊劇情本身,也有太多令人可惜的展開。剛開播時,關于公路類型、人物群像的塑造都被視作國產(chǎn)劇劇作的亮點來討論,但隨著劇情往后推進,公路敘事戛然而止,人物群像也往往在為男女主角的感情線讓步,以至于不少觀眾表示,“一到感情線就勸退?!?/p>
不是非要批評《一念關山》,就今年的劇集市場來看,這顯然也不只是這一部劇的問題。
翻看今年的高口碑劇集榜單,絕大部分是感情線很弱的,如《三體》《漫長的季節(jié)》《狂飆》等等。即便拋開這些破圈層的大眾化產(chǎn)品,相對主打年輕觀眾的《蓮花樓》《我有一個朋友》等等,感情線也不會喧賓奪主,不論是內(nèi)容刻畫還是宣傳營銷,關鍵詞也都是武俠、喜劇等等。
一時間,“披著XX皮的戀愛劇”好像已經(jīng)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但國產(chǎn)劇有兩個世界。從熱度和商業(yè)回報率的角度來說,愛情戲仍然是中流砥柱。據(jù)云合報告顯示,今年Q3上新的國產(chǎn)劇里,愛情題材的數(shù)量占比為37%,同比提升12.5%,正片有效播放占比更是達到了56.9%,同比提升了12.6%,都是所有題材中的第一,性價比可見一斑。
于是,一種奇特的國產(chǎn)劇怪象出現(xiàn)了——一批觀眾開始不滿國產(chǎn)劇中拖泥帶水的感情線,只有把感情線隱去或者收縮才有更多獲得好口碑的可能性;而另一批相對沉默的觀眾,依然在堅定擔當愛情戲的消費者,讓平臺和創(chuàng)作者反復意識到“誰才是市場熱度的保障”。愛情成了一條楚河漢界,一邊是熱度,一邊是口碑,創(chuàng)作者仿佛必須得做好二選一的心理準備。
事情似乎本不應該是這樣:愛情是永恒的話題,是人類社會最特別、最戲劇性的情感;作為國產(chǎn)劇歷史中最經(jīng)久不衰的品類之一,圍繞“愛情”的劇作,在不同時代都有著旺盛的生命力。是當下的觀眾真的不相信有好的愛情了,還是好的愛情仍在被創(chuàng)作的路上?
對愛情“審美疲勞”
《一念關山》之所以能成為一個觀測大眾對劇集感情線態(tài)度的絕佳樣本,是因為它首先不是一部“爛劇”,只不過定位會顯得有些擰巴。
如果定位是偶像劇,那么給觀眾建立的是“戀愛戲占大多數(shù)”的明確預期,前來觀劇的用戶大多也是對此有明確需求的,哪怕“撒糖時刻”設計得相對刻意,也能收獲“我是土狗我愛看”的口碑保護。
但如果定位是武俠、公路冒險、群像等等,那么當觀眾觀劇之后發(fā)現(xiàn)這些標簽需要給長段的、刻意的“撒糖時刻”讓路時,自然會產(chǎn)生不符合預期的欺騙感。
有B站UP主創(chuàng)新性地提出了“半偶劇”這一概念,用來形容《一念關山》“又想偶又不想偶”的狀態(tài),不可謂不精妙。
“又想偶又不想偶”的本質(zhì),其實就是既希望有偶像劇帶來的熱度優(yōu)勢,又希望做出偶像劇之外的質(zhì)感,來同時保障口碑。
客觀來說,《一念關山》在這兩個方向上所作出的努力還是收到了一些成效。在“不想偶”的部分里,武打戲干凈利落,不再像之前的國產(chǎn)武俠劇一樣用慢鏡頭解決打得不好看的問題。對群像角色的刻畫,也不止是像傳統(tǒng)偶像劇一樣把配角當作成全主角愛情的工具人,楊盈、李同光等角色的設定和人物弧光,是國產(chǎn)劇中相對少見的異色。
在“想偶”的部分里,男女主角都啟用了頗有流量的演員。寧遠舟這一角色雖然口碑上不如人意,但帶的熱度的確不少。據(jù)艾漫數(shù)據(jù)顯示,自11月28日《一念關山》開播時起,每日的在播劇角色熱度排行中寧遠舟一直處于前兩位,其中11天排名第一、8天排名第二。
可惜的是,“想偶”與“不想偶”的結合處,終究還是有沒捏合好的罅隙。兩個主角的設定本是“雙強”,不單是武功高強,多年執(zhí)掌情報機構的共同經(jīng)歷,讓他們在性格上也是獨立、清醒而成熟的。但一到感情戲的時候,總有“強行降智”的現(xiàn)象,完全拋開了兩個角色原本的性格特點,為了一些小事吃飛醋或者為一句話說重說輕了而反復糾結。
這種完美符合俗話里說“人一遇到愛情就變成傻瓜”的刻板描寫,剛好遇上今年網(wǎng)友對“戀愛腦”的熱切討伐,有點“撞到槍口上”的感覺。
不過,一到配角身上,感情戲瞬間清爽了許多。比如于十三和初月之間的一晌貪歡,楊盈和元祿之間的無法宣之于口,李同光對任辛多年的念念不忘,都是很有辨識度或符合當代人情感現(xiàn)狀的表現(xiàn)方式。
這樣的趨勢在今年的國產(chǎn)劇中不少見。如果一定要給今年的國產(chǎn)劇市場定一個“XX元年”的名號,“配角上桌元年”當仁不讓。
毒眸曾在過往的文章(《配角上桌,主角眼紅?》)中分析過,今年以來,“配角上桌”的現(xiàn)象越來越普遍,艷壓、CP和群像成為三套固定模版。其中,通過CP而上桌的配角,往往帶有一定的禁忌感,直接挪用成主角的感情線會有一定的道德風險,比如《我的人間煙火》里孟宴臣和許沁的“偽骨科”CP。在《一念關山》中,李同光和任辛之間以“師徒關系”為基的感情線也是如此。
另一邊廂,傳統(tǒng)偶像劇中的配角們卻還在走“配平文學”的老路。男二和女二戀愛、男三和女三戀愛,本來是劇集里很常見的現(xiàn)象,但“配平文學”之所以在今年成為熱詞,是因為在《以愛為營》中,有五位記者和五位霸總在一起了。數(shù)量不是原罪,原罪在于,劇集的大部分時間都花費在了男女主的感情線上,對配角鮮有照顧,卻在臨近結局時強行安排他們成雙成對,這才讓觀眾難以接受。
所以,在部分觀眾對愛情戲的“審美疲勞”下,不論是主角還是配角,都面臨著愛情模版過于陳舊的困境。相對有新意的愛情模版還處于先在配角身上試水的階段,能否沿用到主角身上成為下一個出圈作品還未可知。
不是不要愛情,只是不要“爛愛情”
觀眾對愛情“審美疲勞”了,是愛情本身出問題了嗎?
這當然是重要的外部原因之一,據(jù)網(wǎng)易數(shù)讀援引中國人民大學2021年的一項調(diào)查顯示,超過四成的大學生沒有戀愛的打算。
從“戀愛腦”到“性緣腦”,互聯(lián)網(wǎng)場域中對各類標簽的積極討論,也正在重塑觀眾的愛情觀。本身就自帶個兩三年項目周期的影視內(nèi)容,在時間線上處于落后的狀態(tài),實屬正常。
“戀愛腦”的討論由來已久,今年尤盛。去年年底還在把十年前的“王寶釧挖野菜”當作經(jīng)典反面教材,今年又能在熱播劇《新聞女王》里找到可以咀嚼的話頭:“找個男人嫁了吧”是可以用來罵人的。
而“性緣腦”是更時興的討論,今年10月,央視網(wǎng)甚至還用一則漫畫,把#有的甜寵劇能不能別太性緣腦#送上了熱搜。
很大程度上,國產(chǎn)劇和觀眾之間的觀念形塑是存在互動性的。復旦大學社會學院教師沈奕斐曾在一期討論“性緣腦”的視頻中提到,“我覺得可能是我們受現(xiàn)在影視劇的影響,在影視劇里你會發(fā)現(xiàn),上學呢你會愛上老師,上班呢你會愛上老板,軍訓呢你就愛上了教官,看個病呢你就會愛上醫(yī)生……”
進一步,“在這些劇中,所謂的師生關系、勞動雇傭關系、醫(yī)患關系等等,任何關系都必須為情侶關系所讓步,首先考慮的是能不能成為情侶,而不能成為情侶的這個人也不再重要了,不在你的生活里出現(xiàn)了?!?/p>
所以在看劇時,每當一位男角色和一位女角色有一定互動的時候,總不乏“我感覺你倆有事兒”的彈幕飄過。這不單單是一種“性緣腦”的體現(xiàn),也是觀劇量提升之后代入了國產(chǎn)劇編劇思維的結果——即便現(xiàn)實生活中這樣的兩個人不會發(fā)生什么事兒,但在國產(chǎn)劇里,編劇大概率真的會讓倆人“有事兒”。
這也是為什么,劇評人毛尖曾評價過,在國產(chǎn)劇里,愛情和現(xiàn)實早就分道揚鑣了。人們能看到的只是陳舊而同質(zhì)化的愛情模版,“永遠是一樣的男主騎著一樣的馬,在一樣的街上遇到一樣的她……然后在同一張床上,同一個人喝醉說出同一句臺詞:我喜歡你,從春秋戰(zhàn)國說到今天,從床上席間說到墻頭馬上,男歡女愛的唯一判斷標準是,有沒有喝醉后說出愛你愛你愛死你?!?/p>
但即便愛情模版如此陳舊,對這個市場來說,完全的“去愛情化”時刻也還遠遠沒有到來。
一個比較鮮明的例子是,在多年來屢屢遭到“披著職場外皮談戀愛”的詬病之后,也曾出現(xiàn)像《平凡的榮耀》《理想之城》這樣不談戀愛的職場劇,豆瓣評分是能拉到7.5這樣一個還算不錯的分數(shù),熱度卻又下去了,在云合的年度榜單中,這兩部劇都沒進入前二十。
對現(xiàn)實戀愛的失望和畏難情緒,一定程度上是需要在虛擬產(chǎn)品上獲得代償?shù)模杂^眾對國產(chǎn)劇“戀愛腦”“性緣腦”的指責,并非不再對愛情戲感興趣,而是需要更多走出套路的愛情戲才能產(chǎn)生興趣。
怎么寫好愛情戲?
過去較為寬松的市場環(huán)境,給了愛情劇較低的創(chuàng)作門檻,也給了愛情劇創(chuàng)作者維持路徑依賴的空間。但時過境遷,再不好好寫愛情戲,已經(jīng)要跟不上市場步伐了。
曾經(jīng),“甜寵劇”的概念成為過影視市場的風口。據(jù)藝恩數(shù)據(jù)顯示,從2018年到2020年,甜寵劇數(shù)量不斷提升,2020年達到了高峰的95部。
甜寵劇不論是創(chuàng)作門檻還是制作門檻都相對更低。
在劇情上,歷史劇需要不斷考究史實,職場劇需要大量走訪調(diào)查,現(xiàn)實題材劇甚至還需要對社會變遷的哲學思辨,但甜寵劇只需要想想有什么很甜的場面和設定。
從制作上,由于顏值占據(jù)了很大一部分觀劇體驗,因此演員的演技打些折扣,服化道、攝影等層面有些瑕疵,在當時也都被視作無傷大雅。
但從2021年開始,隨著平臺降本增效,大量腰部甜寵劇項目被取消,愛情戲的應用場景只能更多集中在頭部劇里。這樣的市場現(xiàn)狀下,愛情戲很難再縮到分眾化的細小角落里躲避大眾審判,敷衍而粗糙的創(chuàng)作將更難過關。
所以,這更要求創(chuàng)作者們,在寫愛情戲壓力更大的當下,不要采取回避和抵抗的態(tài)度,縮到其他的安全區(qū)里,而是試圖去寫出更好的、更符合當下觀眾理念的愛情。
在前文提到的同一個調(diào)查中,年輕人想談戀愛的最主要原因是“希望找個伴侶互相幫助、共同進步”,占比顯著高于其他理由。
這很符合今年碩果僅存的幾部高口碑愛情劇的表達內(nèi)核,即在戀愛的過程中收獲個人成長。
在今年的幾部相對高分的“愛情劇”里,這一主題都有呈現(xiàn)?!稅矍槎选分?,“羽轉網(wǎng)”運動員宋三川收獲到的是從小缺乏的自信,從總裁特助轉型俱樂部經(jīng)理人的梁友安重新找到了個人追求;《去有風的地方》里,謝之遙和許紅豆經(jīng)歷的雖然不是事業(yè)步步高升,但相互救贖、自我和解,也是“成長”的另一種面向;《裝腔啟示錄》中,兩個“裝腔”的高手,卻第一次在愛情里學會真誠地面對彼此的脆弱與疲憊。
沒有因為戀愛耽誤現(xiàn)實生活,反而是達到了“共同進步”的效果,這在過去甜寵劇的標尺里或許是糖度不夠的,但在如今的觀眾審美中,或許才是正確答案。
而包裹在情感內(nèi)核上的外衣,除了各種各樣的職業(yè)之外,還有更多可以發(fā)揮想象力的空間。比如在劇作結構上玩了花樣的《古相思曲》,也是以小搏大的典范。
這種類型的創(chuàng)新或許還顯得有些可遇不可求,但再跳出一下思維,比如像前些年的《想見你》《開端》乃至《一閃一閃亮星星》一樣,在愛情的描寫當中加入一些高概念的設定。盡管這一細分類型在劇集市場仍不算主流,但時空的不同排列組合方式,能給愛情帶來不同的化學反應,而這恰恰還是現(xiàn)實生活中體會不到的愛情模版。
甚至在“禁忌感”的部分里,要有更多勇于跨出邊界的嘗試,才更有利于今后國產(chǎn)劇愛情樣本的多樣化,甚至給社會愛情觀的形塑帶來更積極的互動。比如還未開播的《我知道我愛你》,改編自韓劇《春夜》,原版的設定中,男女主是出軌的雙方,且男主是“小三”。這和一些還在堅持“雙潔”的國產(chǎn)劇設定相比,可謂是“精神狀態(tài)遙遙領先”。
當然,真正好的劇作沒有嚴密的模版。就像毛尖所說,“浪漫不可能有格式。浪漫是必須被創(chuàng)造的,而不是因襲?!钡诶寺粍?chuàng)造出來之前,請相信它有能統(tǒng)一熱度與口碑的能力,它值得國產(chǎn)劇創(chuàng)作者擺脫過去的路徑依賴,從鄙視鏈的底端再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