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豹變 陳法善
編輯 | 劉楊
「核心提示」
24小時入賬3000萬，杭州多家公司開出百萬年薪搶人，豎屏短劇還能蒙眼狂奔多久？
“熬夜花50元追完一部豎屏短劇，戀愛還是看別人談比較有意思”“看完想離婚，讓老公重新追我一次，感受一下成年人之間那種極限拉扯的愛情”“看后智商-100，快樂+1000億，真的好容易上頭”……
多位粉絲毫不掩飾自己上了短劇的癮。
一集只有一兩分鐘，一部短劇一個晚上就能輕松追完。以前的電視劇是往劇情里插爽點，短劇則是往爽點里插劇情。最受歡迎的“男頻”，多為底層男性逆襲、贅婿拜候封相；“女頻”則是甜寵霸道總裁、仙俠虐戀，粉絲完全不用快進，就能直接高潮，像極了當下快節(jié)奏生活的“精神鴉片”。
上癮的幾千萬用戶紛紛買單，讓投資只有幾十萬、一周拍100集的短劇，輕松收割數(shù)千萬、乃至上億元票房，成功接力直播，成為新的造富風口。
賺錢的“快”感讓橫店超九成的劇組都在拍豎屏短劇，也讓直播生意“做不下去”的杭州眼紅。
于是，杭州的直播基地搖身一變，成了短劇工廠；幾周前還在做直播生意的KOL，轉身就要進軍短劇市場；原本網(wǎng)紅云集的杭州濱江區(qū)，成了短劇新的集散地，多家公司開出百萬年薪搶人。
跟短劇的快節(jié)奏相似，從事短劇行業(yè)也講究“快”：拍攝制作周期短，買量快速篩出爆款，更重要的是趁監(jiān)管空窗期，蒙眼狂奔。
杭州要搶橫店飯碗？
“橫店已經(jīng)被短劇占領了，影視城里、別墅、酒店，到處都是拍豎屏短劇的，占比估計有90%?！倍辔粰M店影視從業(yè)者表示。
疫情期間，來橫店拍戲的劇組驟減，讓橫店傳統(tǒng)影視產(chǎn)業(yè)經(jīng)歷了至暗時刻，“橫漂”的群演找不到活，大量店鋪關門成了橫店“寒冬”的注腳。
“來橫店快兩個月了，只拍了五天戲，生活費都不夠了，不知道下一場戲在哪里。現(xiàn)在拍電影、電視劇、網(wǎng)劇的劇組很少，豎屏短劇適合我的角色不多?！?0多歲的“橫漂”張默說。
受年齡限制，張默只能在一些影視劇里扮演特型中老年角色，而網(wǎng)劇主要招30歲以下的年輕演員，這讓他覺得自己跟風口擦肩而過。
豎屏短劇的這波熱潮從2021年就已經(jīng)興起，內(nèi)容制作的核心是爽點，跟草莽時代的直播帶貨一樣，一部手機、幾個人就能開工，但如今，一個豎屏短劇劇組可以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總導演、選角副導、主配角、場務、燈光、攝像、道具等，小二十人成了標配。
巨大的需求讓短劇演職人員工資水漲船高。橫店某劇組副導演對《豹變》表示，之前一位龍?zhí)籽輪T一天工資100多、200元，現(xiàn)在前景演員普遍500元起，形象好點的特型演員每天工資1000+。
“前陣子一位演員開價1000多元，當時嫌貴，沒聊下來，等兩小時后電話過去，工資給到1500，但人家已經(jīng)沒檔期了?！痹搶а菡f。
11月15日，在“演員工會”小程序上，《豹變》隨機統(tǒng)計了前50條橫店演員招募信息，其中有33條是短劇劇組發(fā)布的，占比近七成，年齡多要求為20多歲。
橫店短劇演員招募需求火熱
豎屏短劇狂飆背后，是一個月賺100倍的暴利。一位在橫店影視產(chǎn)業(yè)試驗區(qū)經(jīng)營道具生意的老板對《豹變》表示，前陣子他向一個短劇投資了75萬，一個月充值流水接近1億元。
這樣的暴利讓眼下風頭正盛的直播帶貨也望塵莫及。中國演出行業(yè)協(xié)會發(fā)布的《中國網(wǎng)絡表演（直播與短視頻）行業(yè)發(fā)展報告（2022—2023）》顯示，截至2022年末，直播行業(yè)主播賬號累計開通超1.5億個，但腰尾部主播處境艱難，95.2%的主播月收入在5000元以下。
嚴重的產(chǎn)能過剩讓“直播電商之都”杭州也不得不瞄準微短劇風口，搶橫店的飯碗。
位于杭州東北部的臨平區(qū)云裳城早在2021年3月就成為全國首家淘寶直播示范中心，當直播帶貨進入下半場，“棄播從劇”，變身成為臨影廠，準備跟橫店、各大電影制片廠搶生意。
跟橫店主打秦漢、唐宋、明清等古裝大制作不同，臨影廠更側重現(xiàn)代街景，也有紅墻青瓦布景供輕度古裝劇拍攝，契合了當下短劇的制作需求。11月9日，臨影廠舉辦首屆杭州微短劇大會，搶占行業(yè)高地。
除了當?shù)卣崆安季?，杭州吸引短劇人才自然少不了“鈔能力”。在BOSS直聘上，杭州多家公司為短劇負責人、總編開出了百萬年薪，薪資是同期不少直播負責人崗位1.5-2倍。
11月初，杭州一位服裝直播帶貨的KOL在自己的微信群宣布，將進軍短劇行業(yè)，已經(jīng)帶隊去橫店考察了數(shù)日。
“杭州服裝帶貨基本到頭了，短劇會打倒直播，濱江已經(jīng)有一堆人在做短劇。”該KOL稱。
24小時入賬3000萬
七天制作一部短劇，生命或許只有24小時。
判斷一部短劇能否大火，標準是24小時充值金額：如果能火，就加預算、買量，如果反響平平，就砍預算，甚至自生自滅。
起初，有劇組在充值突破600萬元時便預定慶功蛋糕，后來門檻提到千萬級別。7月，《哎呀，皇后娘娘來打工》24小時充值金額1200萬元；8月，《閃婚后傅先生馬甲藏不住了》24小時充值流水破2000萬元；11月，《離婚后，她帶六寶驚艷全球》把門檻抬高到3000萬元。
如今，沒有突破2000萬元，都不好意思發(fā)慶功海報。
花半個月籌備、拍攝，上線就吸金數(shù)千萬乃至上億元，豎屏短劇賺錢風口是無數(shù)網(wǎng)友用幾十、幾百元一點點堆出來的。付費方式一般有兩種：一種是交365元年費，可隨意看平臺內(nèi)短??；一種是按集付費。
以近期在抖音熱播的《溫言如故錯賦流年》為例，前11集免費，12-99集每集需要支付200K幣，追完整部劇至少需要支付129.8元。而騰訊視頻會員包季、包年費用為50元、178元，跟短劇相比便宜不少。
付費追番的模式在網(wǎng)文時代就已經(jīng)存在，不算創(chuàng)新，但勝在人多，總體收益相當可觀。2022年，快手短劇日活用戶超2.6億，其中超50%的人已經(jīng)養(yǎng)成追劇習慣。巨量引擎公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9月短劇日均消耗的廣告費在5000萬元以上。
2023年字節(jié)系短劇消耗走勢圖
上述導演表示，去年，橫店一家公司投資七八萬元拍短劇，最后充值金額幾千萬元，公司直接起飛，現(xiàn)在All in短劇。
就眼下的行情來說，短劇幾乎是不會賠本的買賣。多位橫店從事微短劇制作的人士表示，如果是拍過爆款的導演、演員，很多短劇公司會直接買斷新劇，為投入兜底，保證制作方不會虧。
“類似九州文化這樣的公司，采購短劇的報價，一集能給到一萬元，回報還是很可觀的。”一位參演過多部短劇的演員說。
但如果沒選對導演、演員，或者布景、拍攝讓觀眾一眼就覺得很差，還是可能會虧錢。“60%-70%不會虧。投資50萬，充值20萬，多少能賺回來一點，不會全虧完?！币晃粰M店短劇投資人表示。
在經(jīng)歷兩年野蠻生長后，短劇逐漸對準備撈快錢的投機者說“不”。在發(fā)展初期，一部短劇投資可以低至十萬，用手機拍攝，但目前各方面成本都在漲價，投資可能要接近百萬。
多位短劇從業(yè)者向《豹變》確認，平臺收劇的標準也在不斷提高，要保證制作精良，不收低質(zhì)量的劇，試錯的成本、風險比之前大很多。
“最開始短劇擦邊比較猛，有的挺暴露，現(xiàn)在要求高了，偶爾會有點擦邊，要不然一點沒有，觀眾不買單，只是沒那么放肆，尺度沒那么大。”上述從業(yè)者表示。
被禁投流，灰產(chǎn)接力
刺激情緒的短平快爽劇，受眾多為下沉市場。殊不知，用戶花幾十元嗑的CP，或許至少有一半進了水軍的腰包。
短劇爆火后，已經(jīng)衍生出一條完整的推廣產(chǎn)業(yè)鏈。11月2日，原本做面膜微商的沈凡發(fā)了第一條短劇朋友圈：“今天忙一天了！新項目強勢啟動！太火了！0投入手把手教你！”
隨后沈凡又發(fā)了幾組照片，曬身邊朋友做短劇推廣，號稱日入10萬。當晚沈凡便招到50多個代理，“咨詢即成交，只要你們聽話照做，保證每一個人100%都有收獲”。
自那天起，沈凡的朋友圈換了種畫風，從小姐姐敷面膜，變成了曬短劇分傭流水：“聞到錢的味道沒”“一天收入8萬-10萬”“每天2分鐘就可以搬運好一個作品！50歲，60歲的阿姨都會，你覺得還成問題嗎？”類似的“雞血”在她朋友圈頻頻出現(xiàn)。
沈凡算了一筆賬，參與短劇推廣將獲得充值金額52%-73%的分傭，即用戶充值100元，代理最少能抽成52元。不過，其中只有0.9%由抖音小程序推廣計劃直接分成，剩下的51%將由沈凡所在的公司再分配。這無疑增加了翻臉不認人的風險。
在黑貓平臺上，有用戶投訴稱，推廣的短劇好不容易成了熱門，但自己只拿到0.9%的傭金，剩下的51%平臺裝傻充愣，故意不結算分成，自己一毛錢都沒拿到。
“只結算金額少的分成，大額訂單就是不結算，不管怎么聯(lián)系小程序客服、投訴，都沒有用?！痹撚脩舴Q。
而從參與短劇推廣的賬號實際表現(xiàn)看，想賺到錢并沒有那么容易。廣東的程飛抖音粉絲恰好破千，11月10日開始參與短劇推廣，5天時間里，發(fā)布了15條視頻，效果最好的只收獲了5個贊，兩個贊及以下的視頻有8條。顯然，這樣的流量沒有為他帶來傭金，原計劃帶貨的商品櫥窗GMV也為0。
浙江一位抖音服務商運營總監(jiān)對《豹變》表示，上級代理不需要投入太多成本，只要發(fā)展下線就能抽傭，相當于空手套白狼，所以給出的分傭比例很高，但小白用戶沒有流量、賬號矩陣，想賺到錢很難。
“手上有很多號，批量操作的，才可能賺到錢，但也有侵權、封號的風險?！痹撨\營總監(jiān)說。
依賴買量的短劇想要爆火，就必須花大錢推廣，讓短視頻平臺成了幕后大贏家。而代理們試圖不交廣告費，就白薅短視頻平臺流量的羊毛，使得“抖快們”自然對其不會心慈手軟。
沈凡也證實了這一點：“哪部劇火，我們就抄哪個，但是只搬運粉絲不多的賬號發(fā)布的視頻，用工具去掉水印，就能直接發(fā)。抄襲大號容易被投訴封號?！?/p>
沈凡在代理商群曬出了學員多賬號運營，并表示，這個號沒流量，那個號上；那個號被違規(guī)了，還有其他的號，反正每天都能創(chuàng)收。
實際上，在短劇產(chǎn)業(yè)鏈里，沈凡及代理商只喝到了湯，肉主要被抖音、快手、微信小程序吃到了嘴里。
據(jù)國聯(lián)證券測算，2023年短劇市場規(guī)?？蛇_到200億以上，行業(yè)處于快速增長期。這相當于2022年國內(nèi)電影票房的66%，也就是說，短劇用了兩三年，就快趕上電影市場花了幾十年才達到的規(guī)模。
雖然短劇充值金額高，看似很賺錢，但有相當一部分錢需要用來買流量，買量成本甚至可達充值金額的八成，通常，買量費用由短劇平臺支付。
“先投個50萬、100萬，如果效果好，再投150萬、200萬。平臺承擔的風險大，能拿到充值金額四至五成的分傭?！鄙鲜鰴M店短劇投資人說。
在近兩年抖音、快手舉辦的多場行業(yè)論壇上，都把短劇作為亮點作為展示。其中，2022年，快手星芒計劃共出品短劇200多部，播放量破億的超過100部，付費用戶增長480%，可見短劇強悍的吸金能力。
而將短劇配上字幕，便可到海外再賺一波。2023前三季度，中文在線旗下海外短劇平臺ReelShort在iOS、Google Play凈流水分成達48萬、223萬、1484萬美元，半年增長了31倍。這促成近期短劇概念股暴力拉升。
而這也能成為新的灰色地帶。“在國外賣了1000萬，回來說就賣了10萬，誰知道呢？”有業(yè)內(nèi)人士表示。
短劇在野蠻生長后，監(jiān)管的緊箍咒正越收越緊。繼2022年11月廣電總局利用三個月時間，組織開展“小程序”類網(wǎng)絡微短劇專項整治工作后，11月15日，廣電總局將再次開展為期一個月的網(wǎng)絡微短劇專項整治工作，除了加強內(nèi)容審核，還將短劇APP、小程序納入日常機構管理，建立“黑名單”機制等。
11月15日，快手發(fā)公告，下架十幾部違規(guī)短劇。11月16日，127部短劇被抖音禁止投流，相當于被判死刑。從劇名看，多與鬼怪、封建迷信、情色有關。
多位業(yè)內(nèi)人士坦承，監(jiān)管紅利是短劇成為賺錢風口的重要原因，長劇中不能出現(xiàn)的鬼怪元素、靈魂擺渡故事卻能被短劇小程序收錄，未來監(jiān)管收緊是必然趨勢，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蒙眼狂奔。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張默、沈凡、程飛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