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驕陽伴我》開播后不久，白百何的名字就成了熱搜常客，其中一條是，“白百何就沒演過受氣的角色”。
劇中，白百何飾演的簡冰，作為一名女性導(dǎo)演，面對客戶的歧視，果斷回擊，“我覺得片子拍得好壞跟性別應(yīng)該沒什么關(guān)系吧？”生活中，面對丈夫的“洗腦”說教，她反問，“為什么大女人就得是賢妻良母呢？如果一個詞，只能形容女人，不能形容男人，那就是一種綁架，比如說賢惠?！?/p>
最近幾年“白姐”的角色，無論是《我們的婚姻》里的家庭主婦，還是《歡迎光臨》里的美艷空姐，人物背景差別巨大，但神奇的是，總能誕生臺詞金句，并且讓你覺得，說金句的，就是白百何本人。
這倒不是質(zhì)疑白百何“演什么都一樣”，而是這類角色，本身就有一種量身定做感：“她們”往往都倔強自信，爽利灑脫，絕不悶聲吃虧，也不屑占別人便宜，臉上是不遮掩的欲望與野心，卻又沒有居高臨下的傲慢。
《失戀33天》的黃小仙，把“小妞”這個詞帶到了內(nèi)娛，12年過去，“領(lǐng)路者”反而更加游刃有余。
另一個現(xiàn)象是，哪怕市場上也有類似角色，但提及“小妞”，依然只會想起白百何。漸漸，“白姐，內(nèi)娛無代餐”的說法開始出現(xiàn)。
追求代餐，意味著市場需求；追而不得，意味著獨特。然而，12年間，時代在變化，屬于“小妞”本身的定義和視角也在變化，當我們尋找白百何接班人的時候，或許可以換個思路：
我們需要的，是“小妞的時代”，還是“時代的小妞”？
“小妞”的春天
影視范疇的“小妞”其實是個舶來詞。
《失戀33天》被定義為“小妞電影”，實際上對標的是好萊塢的“小雞電影”（chick flick）。作為好萊塢大制片廠三四十年代“女人電影”的變形，“chick flick”強調(diào)以年輕女性為主角，用幽默戲謔的輕松方式來講述愛情。
上個世紀60年代，大量社會運動爆發(fā)，民權(quán)運動、女權(quán)運動等進步思潮涌動，女性追求自立自由，“小妞電影”既帶有新時代女性思潮的新奇與進步，同時，依舊保有好萊塢傳統(tǒng)浪漫愛情的套路，在這一時期，誕生了第一部“小妞電影”《蒂凡尼的早餐》。
奧黛麗·赫本靈巧又不失優(yōu)雅的風(fēng)格，打破了傳統(tǒng)女性角色嬌弱的刻板印象，《窈窕淑女》《偷龍轉(zhuǎn)鳳》等作品讓奧黛麗·赫本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世界級女星。
20世紀90年代，美國走入新自由主義經(jīng)濟時期，社會強調(diào)個人主義與自由價值，女性的職場身份成為電影主要側(cè)重點，在愛情線之外，強調(diào)刻畫女性角色的成熟魅力，比如，《西雅圖未眠夜》里安妮是一位事業(yè)有成的記者；《諾丁山》里安娜是一位紅極一時的影星；《律政俏佳人》里艾麗成長為了一名律師。
與此同時，“小妞電影”也對女性的傳統(tǒng)美進行了質(zhì)疑與挑戰(zhàn)，相較于外貌與身材，更關(guān)注女性善良智慧的內(nèi)在美?！禕J的單身日記》里，瓊斯不夠貌美，事業(yè)平平，卻因為內(nèi)在的純真打動了兩個男人。
女性外表不再刻板追求天生的奪目閃耀，而是通過劇情深入，讓女性學(xué)會重拾自我?！豆魅沼洝防锔咧猩讒I在改造中有了自信，一步步成長為具有繼承權(quán)的公主；《穿普拉達的女王》里初入職場的安迪在時尚圈經(jīng)歷了幾次浮華考驗后，找回初心。
“小妞電影”豐富了女性角色，將社會思潮中的新女性思想進行了全方位的展示，滿足了當時女性觀眾的情感需求，在消費時代的助力下，“小妞電影”在市場上收獲成功。1993年的《西雅圖未眠夜》首周末票房1725萬美元，全球票房收入達到了2.2億美元，位列年度票房第七。
票房的成功，讓“小妞電影”影響力進一步擴大，發(fā)揮出強大的造星優(yōu)勢，相繼捧出梅格·瑞恩、朱莉婭·羅伯茨等一線女星。但是自“美國甜心”安妮·海瑟薇開始嘗試轉(zhuǎn)型，“四小花旦”之一的克里斯汀·斯圖爾特主演的“暮光系列”脫離了“小妞電影”的輕喜劇風(fēng)格，大量粗制濫造“偽·小妞電影”淪為低質(zhì)B級片，好萊塢小妞電影開始走下坡路。
好萊塢小妞電影式微之時，國內(nèi)小妞電影開始發(fā)力。2009年，章子怡主演的《非常完美》被視為中國第一部小妞電影。
《非常完美》首周末票房近3000萬，連續(xù)三周蟬聯(lián)票房冠軍，最終票房近億，這樣的成績讓第一次嘗試制片人的章子怡收獲頗豐。之后，徐靜蕾自導(dǎo)自演的《杜拉拉升職記》票房破億，成為躋身億元導(dǎo)演俱樂部的首位女性導(dǎo)演。
“小妞電影”的性價比讓市場驚喜，一線女星紛紛入局。范冰冰的《一夜驚喜》，湯唯的《北京遇上西雅圖》等作品均收獲不錯成績，票房破億。
但就中國市場而言，這些由一線女星定義的作品，依然沒有特別鮮明的出圈人物出現(xiàn)，直到《失戀33天》橫空出世——2011年，《失戀33天》以890萬的成本收獲3億票房，對行業(yè)的諸多方面都有深遠的影響。
白百何憑借此片爆紅，拿下當年百花獎最佳女主角，也奠定了自己“小妞”代言人的地位?；蛟S是翻譯到中文時的變形，從“chick flick”到“小妞”，出圈的過程也伴隨著刻板印象的加深：既然是“小妞”，章子怡范冰冰不行，但白百何可以。
更重要的是，白百何的票房號召力也就此打開?！斗质趾霞s》《被偷走的那五年》一部接一部票房破億，《滾蛋吧！腫瘤君》票房更是達到5.1億。形成對比的是，周迅兩部小妞電影《我的早更女友》和《撒嬌女人最好命》票房合計3.9億，章子怡在《非常完美》后打造的同系列《非常幸運》，票房1.36億。
甚至，從題材上看，白百何可以接的類型一點也不窄，2015年，白百何主演的《捉妖記》票房破20億，開啟了電影市場奇幻題材新一輪熱潮。
從“小妞電影”開始，白百何個人票房成績五年內(nèi)大步躍進，在黃渤、王寶強等男星占據(jù)票房高位的時代，她曾是最接近百億票房演員的第一人。
“小妞”有市場
細究白百何的“小妞”風(fēng)格，繞不開“京圈”。
區(qū)別于好萊塢“美國甜心”式“小妞”，白百何風(fēng)格很大程度上承襲早期“京圈”作品里的“颯蜜”。
《不見不散》的徐帆，《甲方乙方》的劉蓓，《將愛情進行到底》的徐靜蕾構(gòu)成了早期女演員獨有的一面：不吝灑脫，話鋒犀利。同時，她們借用文化優(yōu)勢有了最早一批時尚資源，時髦穿搭更突顯出了她們另類的性格。
而白百何的第一部作品，就是“京圈”代表作《與青春有關(guān)的日子》。之后合作的都是“京圈”代表人物，《我的青春誰做主》《家的N次方》的趙寶剛，以及《失戀33天》的滕華濤。
沒有成為新一代“颯蜜”，白百何的“小妞”氣質(zhì)反倒凸顯出來。其天然的草根性弱化了“颯蜜”的倨傲感，將都市感與生活感進行恰到好處的融合，獨特的“小妞”氣質(zhì)，讓低線城市市場有了更貼近生活的都市女性想象，用更促狹的話說，在當時，她們想象中“在大城市打拼的自己”更接近白百何，而不是徐帆徐靜蕾。
一直以來，都市感是“小妞”作品必不可缺的一大要素。一線城市先鋒潮流的場景設(shè)置滿足了女性觀眾的都市想象，電影《愛出色》的宣傳簡介就曾直白地寫到，“穿梭于夢幻般的時尚、藝術(shù)、奢華生活和上流社會”。
都市文化和都市生活營造之下，“小妞”作品的消費屬性得到了極大的挖掘。在《蒂凡尼的早餐》里，奧黛麗·赫本就讓奢侈品牌Tiffany進入大眾視野，大幅提升了品牌知名度。同樣，在《杜拉拉升職記》里，Gucci、Dior、Chloe、Chanel等大量品牌出現(xiàn)，廣告植入不斷加入，立頓紅茶、馬自達轎車、聯(lián)想電腦、諾基亞手機……在鏡頭上接連閃現(xiàn)。
“小妞電影”的都市屬性要求“小妞”的時尚感變得極其重要，比如，《愛出色》里姚晨穿起40萬Versace高定禮服，《杜拉拉升職記》里徐靜蕾換了幾套Moschino。
相較于其他“小妞”作品對于時尚感的極力塑造，白百何的戲中穿搭往往隨性自然，在保留一定自我風(fēng)格的時尚之余，更趨向現(xiàn)實都市白領(lǐng)，簡單自然之中，不失亮眼點綴，這讓她的穿搭戲里戲外都深受女性喜歡。
“小妞電影”在努力制造都市生活幻境的同時，也在塑造都市白領(lǐng)女性的真實生活：時刻處在身份焦慮與生存壓力下，對新時代女性愛情觀產(chǎn)生猶疑。在《失戀33天》里，黃小仙與鉆石王老五魏依然就針對社會中的“拜金女”“真心女”進行了一番愛情觀交流，細膩的情感描摹切中了真實的都市女性。
正如《“小妞電影”：定義 類型》一文中提到的，“這或許也是‘小妞電影’對當下中國電影最重要的貢獻所在——電影現(xiàn)代性和摩登性的回歸。”
流行文化和消費時代之間的契合，給予了“小妞電影”快速發(fā)展的機會?！?010年全球性別差距報告》調(diào)查顯示，中國女性就業(yè)率達到74%，擁有獨立經(jīng)濟來源的女性群體消費能力大幅提升，“她消費”成為市場主流，根據(jù)《中國女性消費調(diào)查報告》顯示，女性消費市場總值逐年上升，在2017年突破了2萬億。
與此同時，2010年中國電影市場處于上升期，年度總票房首次破百億，“小妞電影”巨大的消費力無疑成為電影市場的助燃劑。
在這種情況下，“小妞”演員既得到資本的青睞，也深受觀眾的喜歡。白百何拿下Chanel中國區(qū)腕表形象大使，走入巴黎時裝周；甚至在那之前，章子怡就已經(jīng)憑借《非常完美》一改大眾對她“強勢”的判斷，收獲不少觀眾緣，吃到“小妞”紅利。
“小妞”一度成為女星最愛人設(shè)。
新時代“小妞”
本質(zhì)上來說，不論是“小妞電影”還是“小妞”這個詞本身，都具有著強烈的時代性，這意味著，它依賴著觀眾在某一時期的想象，且極易隨著時代風(fēng)潮的變化而變化。
首先必須指出的是，不論是“chick flick”還是“小妞電影”，都或多或少帶著男性凝視的意味。英文名“chick flick”中的“chick”一詞，是英美俚語，意將女性弱化為男性調(diào)侃挑逗的對象，帶有一定貶低歧視含義。所以，用中文“小妞”這一偏向男性視角的詞匯翻譯，倒也算是信達雅。
觀察“小妞”作品可以發(fā)現(xiàn)，“小妞”性格中的靈動張揚更多被弱化為男性觀眾可接受范圍內(nèi)的可愛，當超出這一閾值，“小妞”就會被貼上“男人婆”的標簽，接受華麗改造。《撒嬌女人最好命》里，張慧為了爭奪男神，就選擇接受個性改造。這樣標簽化的刻板塑造，讓“小妞”角色大多扁平，沒有足夠的人物深度，只能淪為一個沒有靈魂的喜劇角色。
某種程度上來說，“小妞電影”本身就是時代潮流下好萊塢塑造的一個快餐電影，女性主義抬頭，便審時度勢地迎合女性觀眾心理，利用同質(zhì)化的情節(jié)、人物、妝造搭建起一個群體性幻夢。
在這樣消費時尚包裹的“無菌室”里，真正的女性現(xiàn)實問題很難觸及，即便有，也大多用喜劇的表現(xiàn)手法夸張化為戲劇沖突?！兑灰贵@喜》《有種你愛我》這類看似聚焦于女性生育焦慮的作品，實則只是借著故事放大角色的性愛場景以及惡搞笑料。
不深究兩性矛盾，對于女性真實困境和現(xiàn)實處境模糊化處理，甚至沒有對男性主導(dǎo)話語權(quán)進行挑戰(zhàn)，或者對父權(quán)體制進行反思和顛覆，“小妞”作品里的“偽女性主義”在時代進步下逐漸剝離出真實面目——一定意義上，“小妞”的獨立，也是男性視角、男性塑造下的獨立。
女性社會角色的變化，往往潛移默化影響著影視形象的改變。女性獨立思潮涌起帶動《甄嬛傳》的爆紅，“大女主”成為主流女性角色，當女性面臨生活事業(yè)矛盾逐漸增大，“大女主”的虛構(gòu)感被市場拋棄，《三十而已》帶動現(xiàn)實女性群像戲成為熱潮。
女性角色始終在不斷前進中完善，反觀“小妞”，其內(nèi)里的陳舊始終無法與女性群體進步思潮適配?！侗鞭H南轅》曾意圖將“小妞”帶入市場，打造成女性群像戲，但浮華的劇情設(shè)置沒有帶來時尚感，反而凸顯出階層傲慢，同時，“小妞”的爽快被指京圈“颯蜜”范兒再現(xiàn)，被嘲油膩爹氣。
而如今觀眾對白百何“小妞”呼喚，更多是其草根性的爽快人設(shè)符合當下現(xiàn)實爽劇的套路，滿足了觀眾對于“爽文女主怒懟現(xiàn)實不公”的期待。這也解釋了《我們的婚姻》等劇，在劇作質(zhì)量不佳的情況下，為何白百何還能靠著金句輸出成功圈粉。
既然無法接受舊時代的“小妞”，那就由女性市場重新定義新時代“小妞”。近年都市題材領(lǐng)域，觀眾對于“社畜”小妞更有好感，《我在他鄉(xiāng)挺好的》的周雨彤，被觀眾戲稱內(nèi)娛最有社畜感的演員，最近《裝腔啟示錄》里的蔡文靜，遭遇職場不公時的“社畜眼神”也引起了一波大眾共鳴。
新時代的“小妞”同樣有著不俗的時尚品味，一舉一動的精致滿足著女性都市幻想，不過，更多時候，人前精致，人后粗糙的真實感，是女性群體更在意的，也正在被更多地刻畫。
因為衣著光鮮的背后，是面對客戶糾纏、職場心機、租房困擾諸多難題，那種疲憊頹廢后仍在咬牙堅持的堅韌，還原了都市白領(lǐng)的真實生活，而戲劇化的場景也給了所有社畜一份淺淺的希望。
可見，“小妞”作品雖然是一種影視類型，但更像是一個不斷變化的文化現(xiàn)象。曾有人稱周雨彤是白百何的接班人，然而這類頭銜聲量并不算大。一定意義上，“12年前的白百何”如今沒有代餐、沒有所謂“接班人”，換句話說，餐食的大眾口味已經(jīng)變化，接班的也未必是人，而是時代。
“小妞”走向陌路時，正好是“大女主”盛行的時候，“大女主”衰落之時，現(xiàn)實女性走入視野，不同作品的取向背后其實是社會思潮的變遷，它潛移默化地影響了社會對女性的認知，也帶動了女性對自我的認知。
反過來說，當白百何再次以金句輸出霸屏熱搜時，足以說明“小妞”并沒有被市場淘汰，畢竟，多元的人物可以更好的豐富影視作品里的女性角色。
我們還是需要“小妞”，只不過定義者已在悄然變化。